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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青春雪-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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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3日
天在下雨,天气又冷了起来。晚上九点半了,立言还没有回来,躺在被窝里;这已是春天了,不知怎么地,忽然就想起了姥姥给做的棉袄、棉裤;那是姥姥说的‘一把抓不透’的散发着棉花香味的棉袄棉裤。我又哭了。因为我突然感到很无助、很凄凉。独居一隅,没人安慰,什么事都得挺着、应付着,自己处理着一切事情,不知什么时候我就长大了。真的吗?我真的到了独立经风雨的年龄了吗?真的没有了避风的港湾,为我遮风雨的那把伞真的收起来了吗?感觉自己就象毛茸茸的小鸡、小鸭或小狗,本应是很可爱的,却没有人怜惜。
我好想姥姥,想那个偷吃奶糖的小时候,想那个和舅舅们钓鱼、打猎、扔雪球的时候。想那间小屋──那是‘我的家’吗?
无论是苦涩、艰辛,还是倦怠、彷徨,人总是要活着。真的失去了一切生存条件后,也还要适应新的环境。没有粮食吃了就要去吃石头,没有了氧气就要学会屏住呼吸,没有房子就应习惯流浪在风里。渴望风平浪静,谁没有渴望呢?又有谁想什么是什么呢?但没有了希望还怎么活下去呢?活着累,可活着不累的人又能生存多久呢?
昨晚我做了一个恶梦的。梦里我和立言因为穷困流泪、述说着什么,然后和一群人在马路边等公共汽车,还有一些其他朋友,当时正是高峰期,忽然车开过去了,有两个人迅速地上去了,而我们没有上去;这时候立言飞快地追了过去,我在后面大声喊他。后来我清楚地看见立言抓住汽车的玻璃与那俩人扭在了一起;后来我就不知道了,只记得有人告诉我:立言进了医院,我急急慌慌地问那个人:‘他的眼睛坏了没有?’那人说‘没有’;于是我们一群赶去医院看他,忽然一个扎着绷带的人立在面前,开口对我说话:‘拿块蛋糕吃吧。’这时我才听出这个吊着绷带的只露着两只眼的人是立言,我哭了,而他马上向下蹲了蹲,表示没事儿;我问:那么身上呢,腰呢?他说腰扭坏了。我说:你为什么要追车呢?他说:我实在受不了那俩人的得意劲儿。我说:你现在这样不就残废了吗?我又怕又伤心,又哭,一下就醒了。
头晕晕的,屋里很静,立言睡在身边,轻轻地打着鼾。我的心一下子平静了。感谢一切神灵,这是一个梦。以后我不应该哭了,而应该欣慰,因为无论我们怎样困苦艰难,但我们都是健康的。这便是平安,这便是幸福。我们是年轻的,应该有所作为,至少我们会主动去做的。有了平安、幸福,即使没有钱、艰苦些,也是应该满足的了。真的很感谢一切神灵,佑助我们平安、健康、幸福,今后无论如何,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换取我和我深爱着的人的平安,所有神灵护佑吧!”
不知道陈玲现在走到了哪里,或在干着什么?蒋立言把纸页轻轻掀了过去,指尖好象感到了一种滚动,软软的,令人的心酥痒,还有声音,是那种小小的几乎听不见的“叮”或“呼”,或是别的不能模仿出来的轻微的叹息之声。那些字犹如刻写在她的泪上;他感到热了,对,是通身暖融融的那种,为在别处走着或干着什么的陈玲,为在屋里坐着的自己,为不在一起两人之间相互的牵挂。幸福不是说的,也不是写的和画的;而且它不是随时而来、永久不去,正因为如此,幸福才能成其为幸福。而感动则是很久远的事了,现在风稠雨骤,感慨也是短促而畸形的。他拿出一支笔,在新的一页上写下“5月4日”几个字:
“……看了玲的日记,是偷看的;但我知道不适宜我知道的她的想法她不会写,虽然我们可算恩爱。其实我也有角落。这么多年不写日记了,原本想诗与文就是日记,可诗与文已很久不写了,就是写也是把哀伤与快感过滤、精致化了。所以我缺少一种年华的真实。所以写,不知以后能否坚持?
这一阵儿够倒霉的,可谓事事不顺,又陷入重重围困中了!苦笑一下,不能消退;大大咧咧,依然存在。记起一句古文,大意是‘所恶有甚于生者,故难来不避也’,这是鼓励别人自杀的话,还有一句:‘如果不能骄傲地活着,那就骄傲地死去。’也特哲理。其实人大多是曾经骄傲过的,一旦不能骄傲了,感到窒息了,就开始奋争,追求失去的骄傲。其实即使追回来,其间的不骄傲──卑微已多多了!过程漫长,是精神支撑着瘦弱之躯。
我却不想自杀,在此时。就好象刚才面对哭泣的玲,其实我也想哭。但没有:一是哭不出来,一是不能哭。自己担负着一个人呢,于父母自己也成人了。不在肩膀宽厚与否,关键是‘肩负’着。
一个月了,尽管我们全力扑救,但效果还是不算好,其实人活着不可能看出多少多少天的;活在混乱无序的生活中,力道一股一股地横冲直撞,安谈计划?自己还稚嫩着,总幻想一种秩序,幻想自己高大的过程;想到父母、亲朋、妻,其实又哪有力量!感到力量有限,在这不知不觉已成年的时候,困境,还是困境。好象一大团乱线,可能知道怎么‘解’,但得多少时日呵!我不敢说输,连想也不敢想。妻是贤惠的,这是我的福气;我们确是相爱的,这又是一个福气。
苦闷,恨。我不会放过一个恶意的人的,就好象鲁迅先生的‘一个也不饶恕’,其实恨之深正因‘爱之切’,我总是把人们想得太完美,到头来绊倒在自己的想象里,哑口无言。什么老作者,一个老流氓而已,他是得意的,因为他欣赏到了年轻人的窘态,这是对他平庸年华的一点儿补慰吧?什么女干将,精于世道的骗子而已,骂她一句就有脏口之嫌!对这等人的宽恕,就是对良善的犯罪!
是啊,人生是一条前景迷茫广阔而脚下坑洼泥泞的路,走过它得需要多种的心态与生态,虽然心是悸悸而悻悻,但我还是愿我们这两个人儿,走好!”

硬皮本最后几页竟是这几天的收支表,陈玲记道:
“5月2日:
肉:6。00元面条:1。40元大葱:0。30元馒头:1。20元电话:8。00元车费:0。50元合计:16。90元5月3日:
酱豆腐:1。20元皮鞋油:2。00元电话:4。30+2。50+3。00=9。80元洗澡:3。00元发信:0。70元电池:1。00元共计:18。50元
5月4日:
支出:100元电话:0。5元换气:32。00元……”
抒情是没用的,现实的困难明摆着。必须得借钱了,蒋立言想。跟谁借呢?不错的但是有困难,没困难的又因关系一般而借不着。他很是权衡了一阵儿,最后选择了阿贵。同是“议会”成员,虽然有一个孩子上学,但毕竟是成家多年了,即使借不来,也能哈哈一笑过去。他找到了阿贵,说的挺干脆:
“你这一阵儿怎么样,手头上宽松吗?”
“怎么,你是不是需要钱?”
“本来没事儿的,这不是那本诗集么,把积蓄都花光了,印刷厂的老板挺讲义气的,从
不提钱的事儿;可我心里老惦记着,人家不提咱不能不提,是不是?我这几个月一直在攒,
操!够上省吃俭用了。本来过一阵儿就够了,可我听说人家遇上了一点儿事,正是用钱的时候,我就更坐不住了,想凑凑还上得了。这不,想到了你。”蒋立言撒了一个谎,从里到外都虚着。
“差多少?”阿贵问。
“七八百吧。”他多说了一点儿,因为他知道,还完三千元后,他们的折子就废了,可离发工资还有一段时间。
“不算多,明天我给你拿来。”阿贵很痛快,又问,“我看你这一段很少凑我们了,挺忙是吧?还是躲在屋里发愁?这一阵儿你的脸色不太好。”
“是吗?唉!世事如棋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蒋立言被阿贵说得心一酸,感叹道。但却不能说出原委,即使是朋友,这气受得真窝囊!
“怎么显老啊?前一阵儿你搞青年文学作品选不是闹了一笔吗?大家都说做得挺好的。”
“那能有多少?充其量算个跑腿儿费。干点儿事呗,谁让咱喜好这个呢?”
“这倒是,不过不少人说你从中捞了一笔呢。人就这样,放着事儿谁他妈的也不干,别人干了他又鸡蛋里挑骨头,赚钱怎么了?现在谁不想赚钱啊,辛苦半天什么也得不着才是傻逼呢!”
蒋立言能看出阿贵在为自己愤愤不平。他这是第一次直接而客观的听到人们对作品选的反映,专号印出来了,还算精美,他及时抑制住自己,没在内心渲染人们的恭维,反倒注意自己走路时姿态了。可他没想到人们真正关心的是他从中赚了多少钱,而且都不约而同地悄悄地关注着;虽然此事已经令他哭笑不得、寝食难安了,但还是在心头掠过几缕愤慨。
不少道理是在刹那间明白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世界不是我想象,”但对于这个环境,他蒋立言不能“安静地离开”,只能“留下来等待”,等待“纸里包不住火”的结局、人们继续非他想象的变化态度。
他在这样的状态下碰见王主席的。王主席说:“小蒋,你来一下。”然后就走过去了。他脑袋中“轰轰”爆炸着跟在后面,心里很异样,好象那“嘭嘭”跳动着的已缩成核桃那样了。
走进屋里,王主席让他坐下,表情并不是那么严厉:
“小蒋,听说你这一阵儿总往外跑啊?”
“王、王主席,我这一阵儿事儿多,有时不亲自去一趟不……行,所以……”
“这倒没什么,咱们这单位不象其他单位那样紧张,不过该你值班或者有什么集体活动时,最好跟当班的领导请个假,过于散漫了影响不好是不是?”
“哦,我一定做到。”蒋立言的心还提着,他想这十有八九是开场锣,后面肯定还有别的事儿。“还有一件事儿也有人反映,就是──你现在住的房子,那间屋本来是你们的宿舍,你一个人占着难免有不好的影响。你有困难,领导们也知道,所以研究了一下,你们可以象征性地交一些租金,这样的话,对别人也有了一些交待,至于租金嘛,每月一百吧,比外面租房便宜……”
“行,行!”没等王主席说完,蒋立言就抢着表态了,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总比“有人反映”更坏的消息好吧?他现在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了。
从王主席屋里出来,他才冷静地悲愤起来,不仅是每月凭空多了一百元的支出,合理不合理先不说,这于现在的景况绝对是雪上加霜。更令他不平的是“听说”与“有人反映”,总有人整日针对着别人,而自己自从搞了作品选后,就更有些“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意思
。这也算自己筹措、忙碌俩月的一项回报吧。

王主席跟蒋立言谈过话后,会计穆梅就找他来了。穆梅说,经研究你所占三楼的房间属于租赁性质,应按月交纳租金,你是去年七月中旬正式入住的,从那时到现在已有十个月了
,可考虑到你的情况,前五个月给你优惠掉了,你补交后五个月的五百就行了。蒋立言一听就傻了,他没想到还有补交这一说,这哪儿叫“雪上加霜”?纯粹又下了一场不小的雪!五百元,已经不在流言的范围里了,而且已经关乎到文联的利益了。他越想越气,一句话从喉咙里蹦出来:“你们从我的工资里扣吧,下个月工资我不要还不行!”穆梅说:“你甭想歪了,补交是补交,工资是工资。”“那我没钱怎么办?这么着,算我欠着行不行?!”他叫着。穆梅见他脑门上暴出了青筋,就一笑,说:“这估计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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