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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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半开始,是坐床儿的时间,坐床也叫坐板,每天五节课,学禅宗打坐、背监规,那可是全身重量全加在坐骨两个骨头尖上,一节课四十多分钟过去,新来的都会脸色煞白,久了屁股也起黑茧子,当然,允许换伸腿,或靠墙偷懒,动作得在统一口号下进行,往往管房的老大一声“伸左腿儿”,二十多个人,便齐刷刷地伸出左腿。
周一到周五坐板、放风,背四百零二个字的监规,周六周日是休息时间,下棋打牌吹牛聊天,一个个乐得象在过年。
每天周而复始,铁打的号子流水似的人,好在房客源源更迭。
新人能带来外边的新鲜事,象今年是奥运年,远在西班牙的巴塞罗那举行,都过去几个月了,大伙还在津津乐道。
即便没有新闻,一群抢劫犯里来个打架的,也是生活的改变,挺好。
和下面区所县所不同,那里放眼尽是毛贼,办假证的、卖死牛肉的、撬门锁的、还有偷人家猪崽的。
这是市刑事看守所,住的都是清河市的“大腕和名人”,绝大多数都上过清河电视台的法制栏目,能“露脸儿”的人。
早上起来,向天亮便成了号子里的老大,在王英和陈大胆的指挥下,除了那三个锁在铁柱上的以外,其他人都纷纷过来请安。
陈大胆原来是个厨子,是号子里资格最老的,酒后与人吵架,拿刀追进人家家里,砍伤七个,其中重伤四个,一个还是终身残废,判了二十年,不过这小子运气好,会烧一手好菜,没被送到滨海的海岛监狱去,在看守所里当起了大厨师,油水多,长了三十几斤,成了大胖子,一晃七年过去了,加减刑两年,差不多过去了一半,有盼头。
这里有贩卖海洛因的毒枭,有卖yin**团伙的头头,有抢劫杀人的凶犯,海上走私团伙的主犯……
陈大胆指着那三个没有自由的家伙说,都是判了死刑的,等着上面法院审核呢。
向天亮不用遵循这里的条条框框,因为他压根就不属于这个江湖,另一方面,他是这个号子里的老大,也就是俗称的牢头。
牢头也叫管房,这类人往往在社会上有钱有关系,到了号子里照样能做人上人,牢头不能太土鳖,人格太次了还当不了,牢头吃住都是最好的,一方面是生活资料的占有,比如放茅时间不受限制,打饭时有权先挑几块肥猪肉,睡觉可以靠墙,不用值夜班,洗澡还有人搓背,另一方面是给面子,安排谁拖地,谁睡谁旁边,每天起床总共半小时洗漱,牢头优先,慢腾腾地,爱怎么洗怎么洗,剩下的时间二十多人急三火四地均摊,前面两人正在水龙头下洗头挠呢,后面排队的牙膏都挤好放嘴里刷半天了,厕所也是,前边还蹲着,后边的人就开始一个劲揉肚子。
既来之,则安之。
向天亮不用干活,也不用在大通铺上打坐,他的主要事情就是睡觉。
他要等着谢自横来找他谈判。
与此同时,他也想乘此机会,看看外面有多少人在“捞”他。
这里的人,表情非常少,每个人的眼光都是直的,总在走神想事,眼睛里看不到光,就算他看着你,你也不觉得他在看你,看背影,都象是小说里描写的世外高人。
刚来的人,一般爱吹牛,骗个身份,骗个尊敬,让别人不欺负他,越是小狗越爱叫,因为它缺乏安全感,倒是大狗温和些,很少主动说话挑事。
这惨白的屋子,就是再多的阳光,看着都像个太平间。
绝境中的人,气场也不一样啊。
半睡半醒中,向天亮又想到了外面。
柳清清肯定会四处奔走帮助自己的,她还会发动柳老爷子,父女俩不是体制里的人,但认识很多体制里的人,又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颇有建设,影响力不容小觑。
李亚娟和叶楠也会帮自己的,相对的说,叶楠稍微自私一点,但绝不会袖手旁观,李亚娟就更不用说了,以她的聪明和胆魄,一定会用已经掌握的“有力武器”,向几个局领导施加压力的。
最坐不住的,也会千方百计往外“捞”自己的,当属三位正副局长劳诚贵、高兴和孙占禄,他们的晚节或前程,都维糸在自己身上呢,对高兴和孙占禄来说,只要自己一开“口”,他们就会落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向天亮自信满满的对自己说。
王英蹑手蹑脚的走了过来。
“老大,你还睡吗?”
向天亮哭笑不得,这老大当得舒坦,什么都不用干,什么都有人侍候,不用承担责任,只有享受。
尤其因为前前老大陈大胆和前老大王英,对自己是崇敬万分,把自己“抬”到了高高的位置上,让向天亮“受宠若惊,诚惶诚恐”。
正是放风的时间,号子里的人,大老出去遛达了,除了那三个不能“动”的。
“啥事?”向天亮坐了起来,该摆的架子还得摆,这里也吃这一套。
“那个叫余中豪的队长,给老大送来了两条烟四瓶酒。”
“呵呵,好好,王英,我不大会抽烟喝酒的,你分给大伙吧。”
“哎,多谢老大,多谢老大。”
“你还有事?”
王英回头瞅了瞅,神神道道的,凑上来低声说道:
“老大,刚才又来了一位新人,你我的共同老熟人,老大想不想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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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8章 大偷审小偷
共同的老熟人?
向天亮一时没明白过来,轻轻笑道:“王英,咱俩的共同熟人,好象只有高兴高副局长吧。”
王英吓了一跳,脑袋摇得象拨lang鼓,这不是咒自家表兄么。
“不是不是,老大你可别吓我,我全家都靠高哥罩着呢。”
“快说,那还会是谁?”
王英小眼一眯,小声问道:“老大,那天晚上咱们在于飞龙家干活,你还记不记得,还有一位不速之客来着?”
向天亮一听,立即精神大振,“你是说,那个在书房里翻墙倒柜的家伙。”
“对了,就是他。”
“他也进来了?”向天亮咧嘴乐了,这算怎么一回事,三个人竟在这里凑齐了。
“他叫张三,外号神三儿,是常在河运码头活动的小偷,二十多岁,人长得象猴子似的,脑瓜子活,据说没有师傅,无师自通,是个‘独客’,经常被便衣抓,抓了放放了抓,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进来过几回了。”
得,也是个人才么。
向天亮问道:“他是为什么被抓进来的,你问过了没有?”
王英笑道:“老大放心,咱们是因为那事被抓进来的,神三儿可不是,他是昨晚进人家里,偷了十几块钱,花心发作,溜回去趴在墙头看人家女人洗澡,那女人老公下夜班回家,就一声大喝,神三儿从墙上掉下来,扭了右手左腿,就这么着到这里来了。”
“呵呵……”向天亮也乐不忍俊,孙占禄也是,怎么会找这么一个孬种去偷于飞龙的东西呢。
想到孙占禄和于飞龙,向天亮心里一动。
“王英,他人呢?”
“我揍了他一顿,在马桶边蹲着呢。”
向天亮眨了眨眼睛,“知道怎么审犯人吗?”
王英咧了咧嘴,“老大,咱也是三进宫了呢,那个余中豪和郑军波,昨儿还‘过’了我一回哩。”拍拍胸脯,竟对三进宫颇为自豪。
“想不想过过审别人的干瘾?”
“想,做梦都想。”
“好,我当余中豪,你当郑军波,你的明白?”
王英乐呵着,屁颠屁颠的朝“蹲坑”而去。
确切的说,张三是被王英拎过来的,出于职业的需要,猴子似的张三,顶多不过百来十斤。
“神三儿,见过我们老大。”王英喝了一声,把张三扔到了大通铺边上。
张三抬头一看,楞住了,他也认出来了,这位ru臭未干的老大,正是那天晚上在于飞龙家出现的人。
在号子里当老大,肯定不是一般的人哦。
“老大好,张三见过老大。”眼珠子滴溜溜转,脑瓜子一定也好使。
向天亮微微一笑,“你就是神三儿?”
“是,老大,小的张三,同行们都喊我神三儿。”张三满脸堆笑。
“几进宫了?”
“不,不计其数了。”
“呵呵,不怕判你个实刑,送你去大西北回不来了?”
张三嘿嘿一笑,“回老大话,咱这是小本买卖,小打小闹,够不上,够不上,再说了……”
“再说了啥?”王英给了张三一拳。
“再说了,我家里有老爸老娘,一个是瘫子,一个是瞎子,政府每回办我,我老爸老娘都会来局里,局里不还得包吃包住么,领导嫌麻烦,嘿嘿,所以每一回都宽大,都宽大。”
他妈的,这也是一种活法。
向天亮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神三儿,听说你很聪明,我这里有三个问题,看你能不能不回答上来。”
“老大,我,我只读过三年小学。”
“第一个问题,你认识我吗?”
“……”
一见张三犹豫,旁边的王英就踹了他一脚,“听见没有,老大问你话那。”
张三捂着屁股,缩了缩身体道:“我说我说……老大,我认识你,又不认识你。”
“哦?这话什么意思?”向天亮微笑着。
“我现在认识你,以前不认识你。”
这神三儿,果然脑瓜子活,“我们以前没见过?”
“没见过,绝对没见过,打死也没见过。”
向天亮满意地笑道:“第二个问题,什么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这……”
“你不懂?”
张三道:“老大,我说了,您可别生气。”
“尽管说。”
“这个这个‘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其实应该翻过来念,叫做‘坦白从严,牢底坐穿,抗拒从宽,回家过年’。”
“哦……真是这样的吗?”
张三哈着腰道:“真是这样的,真是这样的,老大,您的意思我明白了。”
“真明白了?”
“真明白了。”张三直直腰,以示自己的决心。
到了局子里,当然不能竹筒倒豆子,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打死也不能说,这才是这片江湖的生存之道。
向天亮靠到了水泥墙壁上。
“最后一个问题,那天晚上在于飞龙家,你从书房里出来,碰上我后逃跑了,现在我问你,你偷走了什么东西?”
这也是诱供,不问你偷没偷东西,而是问你偷走了什么东西。
“老大,我……”
“慢慢想,想好了再说嘛。”
“老大明鉴,我没偷走东西呀。”
“不想说是吗?”
“我真没有拿走东西呀?”
“噢……是真没有啊。”
向天亮脸一沉,目光向王英扫去。
王英心领神会,一把将张三按在大通铺上,掀过被絮先盖住他的头,然后右臂压在了张三的后背上。
张三喊不出来,悬空的双腿无助地挣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