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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6章

折锦春-第5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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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下车帘,桓子澄为自己倒了一盏茶。

    那一刻,他面上的那种柔和,已然不见。

    桓府本就位于城东最好的位置,离着德胜门大街也不是很远,一炷香后,马车便已停在了桓府的侧门前。

    哑奴将马鞭交予了焚琴,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示意他把车子交到马房,便上前几步,引着桓子澄走进了大门。

    经历了一场大火的桓府,如今已经开始了重新修整,走到哪儿都能闻到一股新鲜的油漆味道,仆役们来来回回地奔忙着,抬新家什、缝帐幔、修整花木,处处都是人。

    见桓子澄走了进来,府中仆役便纷份停下手里的活计,避立于道旁,躬身行礼。

    到得此处,桓子澄便不再是平素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了。

    他微微笑着,抬手示意仆役起身,偶尔遇见一两个老仆,还要停下来问一声好,态度十分亲切。

    见到了这样的桓子澄,便有那老仆抹着眼泪感叹“倘若老郎主身子康健,想来定是欢喜的”。

    听着身后传来的感慨赞叹,桓子澄面上的笑容,飞快地淡了下去。

    庭院深深,满目萧瑟。

    越往里走,那仆役便越少,而被大火烧焦的断壁颓垣则越多。

    直到转过一道宝瓶门之后,眼前情景,豁然开朗。

    相较于前院的面貌一新,以及后院的衰落颓败,这宝瓶门后,却是另一重世界。

    参天大树围拢住半幅天空,纵使片叶皆无,却似仍能洒下遍地碧荫。树下汪着一瓯清潭,水声琮、烟气浮动,竟是一道天然的温泉。那泉水婉转流淌,沿着一条开挖而出的小渠漫向四周,那淡淡的白雾便在院子里四处蒸腾着,远处亭台、近处廊檐,皆为雾气笼罩,有若仙境。

    “父亲这几日还好么?”桓子澄淡声问道,却是在问身后的哑奴。

    哑奴便躬了躬身:“回都督大人,宁宗已经把药停了,老郎主近来身子好了不少,如今能勉强说上几个字。”

    “甚好。”桓子澄点了点头,转上游廊,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处精舍之前。

    那精舍西次间儿的窗户大开着,窗前坐着一个头发灰白的中年男子。

    正是桓道非。

    也不知他在这里坐了多久了,发梢与胡须末梢皆凝了水珠,他神情冷淡地看着大步走来的儿子,嘴角无意识地往下撇了撇。

    那是他惯有的动作,以往每每见到自己的嫡长子时,桓道非的面上,皆会浮出这样的神情,似是对自己这个大儿子很不看好,又像是在向世人说明着,桓氏长子很不成器,他这个做父亲的不得不多担待些。

第1021章 名琉璃

    第1021章名琉璃

    对于桓道非的态度,桓子澄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在窗前略略伫足,打量了桓道非两眼,却见他的父亲已经不再是前段时间口歪眼斜的模样,看上去精神了一些,然而他的面色却仍旧很难看,形容枯槁,手背上都瘦出了皱皮。

    “父亲安好。”桓子澄微微躬身,语声仍旧是素昔的冷淡。

    桓道非定定地看着他,张嘴吐出了一个字:“滚!”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没办法发出更大的声音。而在说出这个字时,他也像是极为费力,张开的嘴半天才合拢,额角冒出了根根青筋。

    “有些旧事,儿要问一问父亲。”桓子澄根本不为所动,转身踏上台矶,走进了屋中。

    西次间儿里很暖和,烧了整片的地龙,就算桓道非把窗子开到最大,房间里仍是一室春温。

    桓子澄解下氅衣交给哑奴,便坐在了桓道非身后的一张扶手椅上,哑奴则侍立在他身后。

    桓道非并没回头,但却用很响的声音“嗤”地笑了一声,声线极为不稳地说道:“胆……小……鬼……”

    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三个字,说完了,他便大口喘息起来,显然累得不轻。

    桓子澄没接话,只从袖中取出一物,交给了哑奴:“给父亲瞧瞧。”

    哑奴上前接过那样事物,复又将之放在了桓道非身前的窗台上,旋即退回了原处。

    桓道非的喉咙里,传来了拉风箱般的呼吸声。

    他一面喘着气,一面便颤巍巍地抬起了手,似是要将那放在窗台上的事物掸开。

    可是,当他的视线触及那事物时,他抬起的手,忽尔便定在了半空。

    那一刻,他佝偻的身子颤抖着,如同被疾风扫过的枯枝,头不住地往下点,像是要仔细看清眼前的事物。

    “你……是……从……哪里……”干哑而难听的声音,砂子似地硌着人的耳鼓。

    桓子澄将手搭上一旁的玄漆案,面色如常:“赵国,隐堂。”

    “隐……隐……堂?”纵然吐字极难,可桓道非的尾音却是上扬的,这应该是在问桓子澄,隐堂是个什么所在。

    桓子澄很明白他的意思,遂不紧不慢地道:“隐堂乃前秦余孽建成的一个神秘组织,身在赵国。他们似是与你看到的那样东西,有些关联,然隐堂中知晓此事因由的人,已经差不多都死绝了。所以,我才来问父亲一声,可识得此物?”停了片刻,淡然一笑:“父亲再恨我,也当以桓氏为重。这一局若不破掉,我桓氏,只怕还会重蹈覆辙。”

    桓道非没说话。

    若是桓子澄立在窗前,便会发现,他的父亲垂目看着那件东西时,面上的神情,倏然便柔和了下去。

    “原来……原来……又是……她啊……”叹息的语声,响起在这冬日的薄暮,说不尽地苍凉。

    “他是谁?”桓子澄接口问道,语气却并不显急迫,一面说话,一面便将手指点在案上,有节奏地敲击着,“笃笃”有声:“此前太子遇刺,此物便曾现身,但后来陛下却并不曾往下追究,如今想来,彼时陛下曾向父亲打听过此事,儿觉着,父亲或许是识得此物的。再,二殿下谋逆事发,儿从广明宫中又搜出了此物,这样东西,父亲果然是知其根源的,是么?”

    这一回,桓道非没有再表示出抗拒之意。

    他费力地闭了闭眼,脑海中恍然现出了一张模糊而又秀丽的脸。

    那还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太子遇刺之后,当他在中元帝手中见到此物时,他也曾有过短暂的心惊。

    不过后来他却又放了心。因为他一眼就瞧出,那是赝品,并非他熟悉的那个人的旧物。

    而此刻,桓子澄却将又一枚赝品,放在了他的眼前。

    桓道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如烟往事,他真的已经不想再提了。

    那是他心底深处最丑陋的一道伤疤,就算是死,他也不想告诉任何人,更遑论他从来就没喜欢过的嫡长子。

    只是,该提点的,他总要提点两句。

    就如桓子澄所言,这毕竟是关乎桓氏存亡之事,他这个曾经的桓公,总不能真的置之不理。

    桓道非微垂着头,久久地凝视着那件东西,半晌后,再度叹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道:“当年……靖王……膝下……曾有一女,号……琉璃郡主……”

    北风低啸着,拂过这所烟气迷蒙的小院,桓道非的说话声似是被风卷起又抛下,听在耳中,模糊难辨。

    “咕碌碌”,朔风疾来,忽地将窗台上的那件东西扫去了地面,落在了厚厚的青毡之上。

    那是一方洁白的印石,落上青毡时,便似一点雪痕落于苔上,十分醒目。

    哑奴的视线停在在那枚印章之上,面色有瞬间的黯然。

    那印章之上,刻着一只浴火的凤鸟,仰首向天,仿若正在发出嘹亮的啼鸣……

    …………………………

    莫不离半依在榻前,看着自己手里的瓷盏。

    盏中盛着清水,然在光线的反衬之下,那颜色却是碧油油地,如同一盏毒药。

    他闭了闭眼,捧起瓷盏,一饮而尽。

    “主公受苦了。”陈惠姑立在一旁,拿巾子按着眼角,语声哽咽:“在这么个地方,委屈主公遭这样儿大的罪,竟连杯热茶也没有。”

    说着她又放了帕子,恼怒地道:“阿霞也是个笨的,叫她外出采买,她怎么就不晓得买些茶来?莫不是以为立了功,这就摆起谱儿来了?”她似是越说越恼,立着眉毛道:“这又不是她一人之功,说到底,若不是主公把阿熹安排进了城门卒,我们这些人又怎么能逃生?主公的功劳才是最大的。”

    寿成殿那一晚,正是阿霞及时给广明宫递了消息,莫不离方能匆匆安排了退路。他一方面通知杜骁骑,让他不得不出面拖延时间,另一方面则命阿熹悄悄打开城门,令他们这些人得以全身而退。

    “一盏水而已,又不是没喝过,惠姑姑莫恼了。”莫不离将茶盏交予了陈惠姑,神情温和,还向她手上轻拍了拍:“阿霞还小,还要惠姑姑多多教导她才是。如今我们都还在,这便好。只消躲过这段日子,咱们还能再起来的。”

第1022章 碧影幽

    陈惠姑忙拭净泪水,强笑道:“是了,主公说得对。等日后出去了,定还能东山再起。”

    莫不离不再说话,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陈惠姑见状,轻手轻脚地将茶盏收了,退去了外头。

    这是一处颇大的房间,椅榻精美,只是都有些旧了,许多地方都落了灰,陈惠姑出去之后,便拿着抹布,亲领着几个小宫人开始擦扫,一众人等皆是默不作声,只埋头做活。

    门外传来的轻微洒扫响动,莫不离还是听见了。

    他缓缓张开眼睛,往四下里看了看。

    房间里光线昏暗,唯四壁嵌着的石头散发出幽幽碧光,将他的脸也映得发绿,瞧来有些人。

    “来人,点烛。”他吩咐了一声,复又重新倒在了榻上,闭目养神,厚重的眼皮子底下,一双眼珠却在不住滚动。

    “……我儿便藏在此处,千万莫要出声。为父在里头储备了足够的食水,撑上年把没有问题的……”

    “……委屈我儿,跟着为父受苦。你莫伤心,为父有法子出去的……”

    一些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在这空洞的房间里泛起回音。

    莫不离翻了个身,长眉紧紧蹙着,似睡而非睡。

    “……父王不要琉璃了么……”

    “……父王,别出去,琉璃害怕……”

    又是一些声音在耳畔响起,熟悉而又陌生,是少年人轻脆的语声。

    莫不离的眉心蹙得极紧。

    他知道,若是顺着那声音往下追溯,便只有无尽的痛楚与恐惧。

    “……你非女郎,你乃男儿。为了护下你的命,为父不得不叫你扮了女装……”

    “……快些藏好了,为父去去就来,不许哭,你是男儿,当顶天立地……”

    严厉的声音再度响起,一字一字地凿进脑海。

    莫不离蜷起身体,抬袖在脸旁擦了擦。

    什么都没有。

    眼泪与汗渍,这些代表着情绪起伏的事物,在他的脸上,似乎已经很久不曾出现过了。

    莫不离再度抬手,抚过了眼角与额头。

    除了冰冷的手指刮过肌肤,他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一如他什么也感觉不到的心。

    是啊,他本是男儿,他并非女郎。

    可是,他却被当作女郎养着,养了十六年。

    做了十六年的女郎,却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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