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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爱情三部曲(雾雨电)-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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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学校里受过许多同学的追逐和包围,她每天总要接到几封不认识的景慕者的情书。她现在成为这样的女子,和这种环境也有点关系。所以他对于她的过度的大方和活泼,完全了解,一点也不奇怪。不过他心里暗想:〃如果你要来试试你的玩弄男人的手段,那么你就找错了对象了。〃

    周如水不能够忍耐了,便跟秦蕴玉争辩起男人和女人的好坏来。他是这样的一个人:心里有什么话,口里总得说出来,听了不合意的话总要争辩几句,不管和他说话的是什么人。秦蕴玉的嘴也是不肯让人的,不过她的战略比周如水的厉害。她说几句正经话,总要夹一两句玩笑的话在里面,等周如水快要生气的时候,她又使他发笑了。这其间吴仁民和张若兰也各自发表他们的意见,来缓和这场争辩。陈真不再同秦蕴玉争论了,他靠在躺椅上旁观着。

    话题从来是愈说愈扯得远的。后来他们又谈到那个下女出身的女作家,周如水看见有机会夸耀他在日本的见闻,自然不肯放过,便说:〃在咖啡店的女给中也有几个了不起的人物,而且在那里面也有知道人类爱的,这也可以给陈真的主张作个证据。〃他说着便对陈真一笑,其实陈真并没有对她们正式发表过他的主张。〃记得有一次我去看一个日本友人,同他一道出来,走到一个小咖啡店里。一个年轻的女招待来招呼我们,坐在我们的旁边谈了许多话。我的朋友问她为什么要做女招待,她的答复是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她说,她爱人类,尤其是爱下层阶级的人。因为那般人整天被资本家榨取,又受到社会的歧视,整天劳苦,一点快乐也得不到,只有在这一刻到咖啡店里来求一点安慰,所以她们做女给的便尽力安慰他们,使他们在这一刻可以得到一点安慰而暂时忘掉生活的痛苦,或者给他们鼓舞起新的勇气,使他们继续在这黑暗的社会中奋斗。她又说:我不是来供人玩弄的,我是因为可怜人才来安慰人的……她满口新名词,什么布尔乔亚,什么普洛利塔利亚,说得非常自然。她的年纪看起来至多不过十七八岁,相貌和举动都有不少的爱娇。我的朋友说,她可能是一个社会主义者。以后我也就不曾再遇见她了。想不到日本还有这样的年轻女人。……〃〃可惜周先生以后没有去找她。说不定将来她又是一个第一流的女作家呢。〃秦蕴玉说。

    〃可惜密斯秦不是男人。如果密斯秦是男人,我想你听见这个故事,一定会到日本去找她,〃周如水笑着说。

    〃是啊,我如果是男人,我一定要做一个有勇气的男人。

    我想到哪里就要做到哪里。像那些做起事来老是迟疑不决、一点也不痛快的男人,我看也看不惯。〃秦蕴玉热烈地说。她不住地点着脚,两颗黑眼珠灵活地在周如水的身上轮了一转,又转注到陈真的平静的脸上,最后她又把眼睛掉去看张若兰。在从陈真的脸上移到张若兰的眼瞳上之间,她的眼光还在吴仁民的脸上停留了一下。她常常这样地看人,她常常以为自己比男人高贵,因为好像每个男人都有所求于她。她说以上的话是指一般的男人说的,不是特别指周如水,事实上她并不知道周如水的性格。然而陈真却以为她是在挖苦周如水。至于周如水自己呢,他一点也不觉得这些话有什么触犯他的地方,因为他相信自己是一个勇敢的人。

    他们又谈了一些话。周如水留这几个客人在他的房里吃了晚饭。晚饭后他约他们到海滨去散步。

    这是一个月夜。半圆月已经升在海面上了。前面是一片银波,在淡淡的月光下动荡着,像数万条银色鲤鱼。

    在海边散步的人并不多,有两三对年轻的夫妇往来谈笑,他们都是海滨旅馆的客人。还有几个小孩在那里扑打。这五个人在石级上坐了一些时候,又起来闲走了一会。他们一路上谈了好些话。这其间以秦蕴玉和周如水两人的话最多,而陈真的话最少。

    后来陈真告辞回去了。周如水挽留他,但是他一定要回去。吴仁民也说要走,因为他的妻子身体不好,他们两人便一道走了。他们还赶得上最后的一班火车,从这里步行到火车站还要花去三十多分钟的时间。临走的时候陈真听见秦蕴玉问他为什么近来不到李剑虹那里去,他回答说没有时间。她又说要到他的家里去看他,又请他到她家里去玩,同时还邀请了吴仁民和周如水。他们都答应了,他也只好说〃有空一定来〃。

    他们去了。秦蕴玉被张若兰留了下来,她就睡在张若兰的房里。

 第05章

    两天后的傍晚陈真又到海滨旅馆去找周如水。周如水正和张若兰、秦蕴玉两人走出旅馆,打算到海滨去散步,在门口遇见了陈真,便约他同去。

    这一次他们去得早一点。天空中还留着一线白日的余光。

    空气已经很凉爽了。黄昏的香味和它的模糊的色彩,还有那海水的低微的击岸声混合在一起,成了一幅色、声、味三者交织着的图画。海面上有两三只渔船漂动着向岸边驶来。时而有一阵渔人的响亮的歌声撞破了这一幅图画,在空中荡漾了许多。

    张若兰今晚换了一件淡青色的翻领西式纱衫,淡青色的长统丝袜和白色运动鞋,人显得更年轻,更活泼,更新鲜,更妩媚。秦蕴玉也换了一件翻领的西式薄纱衫,是水红色的,而且里面的跳舞式的汗衫也透露出来。她走动的时候,丰满的胸部也似乎隐约地在汗衫下面微微地颤动。下面依旧是肉红色的长统丝袜,和白色半高跟皮鞋。她显得更娇艳了。

    她们两人并立在岸边,眼望着天际,望着海。身材高矮只差一点,声音的清脆差不多,各人把她的独有的特点表现出来,来互相补足,这样吸引了来往的行人的赞赏的目光。她们共有的是少女的矜持的神情。她们靠近地立着,好像是一对同胞姊妹。周如水立在她们的旁边,带笑地和她们谈话。这晚上他显得十分快乐。

    陈真故意站得离她们远一点。可是那两个少女的清脆的、快乐的笑声不断地送到他的耳里,使他也变得兴奋了。但是他一转念间又不禁失笑起来。他想道:〃我怎么会到这个环境里来?〃于是他的眼前现出了种种的速写:正在热烈地讨论着某某问题的同志们,大会场里某人的动人的演说姿势,亭子间里的纸上的工作,茅屋中的宣传的谈话,一昼一叠、一堆一堆的书报和传单,苍白而焦急的脸,血红的眼睛,朴质而期待的脸……然后又是那长睫毛、亮眼睛,老是微笑的圆圆的脸,接着又换上画了眉毛涂了口红的瓜子脸。这两个脸庞交替地出现着,而且不再是速写,却是细致的工笔画了。这两个面庞逐渐扩大起来,差不多要遮盖了一切。他惊奇地张大了眼睛看,发现自己确实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前面是海,是天空;旁边是那两个充满了青春的活力的少女。虽然在这两个少女的身边他也可以感到一种特殊的兴趣,但是他觉得自己的适当位置不是在这里,而是在那窄小的亭子间,在那广大的会场,在那些简陋的茅屋里面。

    她们问了他几句话,他简单地回答了。秦蕴玉忽然像记起什么事情似的笑着对他说:〃陈先生,你为什么不走过来呢?你是讨厌我们吗?〃

    陈真坦然笑了,他没有露一点窘相。他想了想,慢慢地走近几步,开玩笑地说,〃不是讨厌,是害怕。〃于是众人都笑了。周如水接连笑着说:〃说对了。〃

    秦蕴玉笑得微微弯了腰,随后又站直了,她反驳道:〃害怕?为什么要害怕?我们又不吃人。陈先生,你说,为什么每个男人都追求女人呢?你忘了日本女作家说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最后她引用了那个日本女作家的话。

    众人又笑了。周如水不同意她的话,他辩道:〃为什么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既然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为什么你们女人又离不掉男人?〃

    陈真带笑说:〃说每个男人都追求女人,这句话就不对,我就是个例外。〃

    〃真的?〃秦蕴玉侧过头望着他,一面戏弄似地问道。虽然夜已经来了,但是在淡淡的月光下,他还感觉到她的两颗眼珠光亮地在他的脸上盘旋,是那么富于诱惑性的眼珠。他开始觉得自己的心被扰乱了,便仰起脸去看天空,月亮早已从海面升起来,是一个淡红色的玉盘。他渐渐地恢复了心境的平和,淡淡地一笑,然后回答道:〃将来的事情谁知道。以后看吧。〃

    秦蕴玉第一个噗嗤笑起来,众人都笑了,陈真也止不住笑。

    秦蕴玉甚至在笑的时候,也在注意陈真的举动。这个狡黠的女郎似乎明白地看出了他的弱点,便进一步地追逼他道:〃陈先生,要是有人给你介绍一个,又怎样?一个又漂亮,又温柔,会体贴你,帮助你的。〃

    陈真掉头看了秦蕴玉一眼。他的眼光和她的遇着了。她的眼光太强烈,他不敢拿自己的去接触她的,便掉开了眼睛。

    他的心跳得非常厉害,他连忙拿各种思想镇压它。他呆呆地望着天空,看那一轮圆月在碧海似的天空中航行,勉强地笑了两声,回答说:〃密斯秦,你放心,不会有人来管这种无聊的闲事。〃

    〃陈先生的嘴比他的文章还厉害,〃张若兰在旁边笑着插嘴说。

    〃他这张嘴素来不肯放松人,他最爱和人吵架,我们常常被他挖苦得没有办法。今天也算遇着对手了,〃周如水愉快地附和着张若兰的话,一面和陈真开玩笑。

    〃这有什么厉害?这不过是强辩。而且他已经在逃避了,〃秦蕴玉装出嗔怒的样子说。她看见陈真不答话,只顾在旁边微笑,便引诱似地再问道:〃倘使我来管这闲事,我来给你介绍一个,陈先生,你说怎样?〃

    陈真又抬起脸望天空,但是他依旧觉得那一对眼光在搔他的脸。他微笑着,用力镇压他的纷乱的心。他勉强地说了一句:〃好吧,谢谢你。〃他听见周如水在接连地询问:〃谁?是谁?〃又听见张若兰微笑说:〃我知道蕴玉的花样多。〃他心里暗暗笑着,便低下头装着不懂的样子挑战似地追问了一句:〃那么,密斯秦,你给我介绍谁呢?〃

    秦蕴玉起初只是微笑不语,后来便提高声音说道:〃但是,陈先生,你还没有答复我先前的问话。我要你先要求我给你介绍女朋友,然后我才告诉你我介绍谁。〃

    〃然而我要先知道你介绍谁,我才回答你的问话,〃陈真固执地说。

    两个人开玩笑地争执起来,起初张若兰和周如水带笑地旁观着,后来他们也加入说了一些话,这样就渐渐地把话题引到别的事情上面去了。

    不久月亮进了云围,天顿时阴暗起来。他们刚刚回到旅馆,就落下一阵大雨。

    陈真因为下雨不能够回家,只得留在海滨旅馆,就睡在周如水房里的那张大沙发上面。

    电灯扭熄了,过了好些时候,周如水还在床上翻身,陈真忽然在沙发上面低声咳了两三下。

    〃真,真,〃周如水轻轻唤了两声。陈真含糊地应着。

    〃真,你近来身体刚刚好一点,你不当心,你看你现在又伤风了。你这几天夜里常常咳嗽吗?〃周如水关心地问。

    陈真的咳嗽声停止了,他平静地回答道:〃并不一定,有时候咳,有时候不咳。不过今天睡得早,我平常总是要弄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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