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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6章

官居一品-第10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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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配充军。徐阶必然保他性命无忧,并给他全家人一套新的身份,以及足够花几辈子的钱,半路上就可以随意去哪里,重新开始生活了。

这条件,应该说是很可以了,如果是一般官员,八成也就答应了。然而作为常年和狱讼打交道的司法官员,他没有那么天真。以他多年的经验来看,只要自己答应了,那全家就离死不远了……道理很简单,就算自己担下所有的罪名,但只要自己还活着,对那些人来说,就是个极大的隐患。这世上只有死人不会泄密,所以他们早晚是要对自己下毒手的。

至于那所谓的伪造身份,隐姓埋名,王廷相更是嗤之以鼻。以自己二品大员的身份,就算被发配充军,也没人敢让自己不明不白的暴死;然而主动脱逃、沦为黑户之后,人家就算杀了自己全家,也不过是一桩普通的地方刑事案件,甚至都不会惊动北京。

为了家人着想,他也不能让他们陪着自己,走上这条不归路。所以想让自己,把所有屎盆子揽下,没门!

然而如实招认,吐出他们来,也没有任何意义。王廷相不是万伦那种糊涂鬼,他很清楚只有保住上面的几尊神,他们肯定会报答自己的,自己的家族才不至于一落千丈。

所以一直以来,王廷相都以沉默应之!他相信只要能撑过最艰难的时期,自己可能会得到从轻发落的。

但邹应龙的到来,以及他说的那些话,让王廷相的信心动摇了——原来压力已经大到,连徐阁老也承受不了,要把自己交出去受审了……前面说过,招是招不得的,要是不招的话,在这么大的压力下,恐怕没自己的好果子吃。

一想到要在堂下受审,斯文扫地,尊严全无,甚至可能被大刑伺候,自己能不能咬得住牙?王廷相没有半分信心,一旦招了,全家都要遭殃……这几日,他就是被这种恐惧折磨着,满脑子都是自己被打得血肉模糊,都是家人那一张张凄惶的面孔。

思来想去,他都实在无法承受这些,最终只能下定决心,走上最后一条路,自杀……只有死,才能替他们保住秘密,才能让他们放过自己的家人,才能让自己免遭折磨和虐待,以及下半生的悲惨命运。

“大限来临了,大限来临了……”王廷相脸色蜡黄,喃喃自语道,“前有蛇蝎,后有虎狼,我只能一了百了了!”这时他的脑海里反复盘旋的,就是那句话:‘千古艰难唯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便提起笔来,飞快的写完一封绝命书,大意是‘因为自己把私怨和公愤混淆,导致胡宗宪惨死,自感罪孽深重,只能一命抵一命。此事与他人无关,愿到此为止,大家好好过年吧……’云云。

不知不觉,谯楼上的三更鼓已是隐隐传来。睡得死死的王夫人,忽然一下就醒了。伸手一摸,身边没有人,再一摸,被窝都是凉的。不由一下就醒了。她感到有些不妙,赶紧披衣起床寻找。

寻了两间屋子不见人,走近书房时,看到里面亮着灯,她心下稍定,轻轻掀开帘子,刚要叫声‘老爷’忽见自家老爷已经吊在粱上了。吓得她撕肝裂胆大叫一声,一下就瘫倒在地。

夜深人静,这一声穿透云霄,把整个宅院都惊醒了。儿女家人纷纷起身,慌忙奔过来查看,就见自家女主人在书房门口,再一看,男主人己经悬梁自尽了……

男人们赶紧七手八脚,把老爷放下来,一试脉搏,已经死透了……一时间悲声四起,围着他的尸身大哭起来。

外面镇抚司和大理寺的人听到了,全都变了脸色,甩掉身上碍事的棉袍,露出里面的劲装,也就是一转眼的功夫,便砸开门冲进去,循着声到了书房。

“全都不许动!”看到要保护的人遭遇不测,那镇抚司的头目懊恼极了:“否则格杀勿论!”

府上人知道他们是守在外面的官兵,便乖乖让开去路。他先查看了王廷相的尸身,已是死的不能再死了。再走到书桌前,看到王廷相的一品官服,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案桌上,上头还放着梁冠,金银花腰带。旁边还放了一封信,用盖尺压在那里,信皮上写着三个字。

那头领识字不多,但这几个字还是认得的:‘绝命书’!

—://。。

我知道‘千古艰难喂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是红楼梦上的诗,不过确实最贴切,就算是沈阁老所作,在士林传唱的吧……无耻的匿了。

刚看到又一位崭新的盟主诞生了,不禁精神一振,两更。

第八二二章绝杀(上)

王廷相的死讯,天一亮便传到了内阁。

拿到这个消息,张居正先是一惊,然后又是一喜,最后浓浓的忧色涌上眉宇,拿着那份大理寺呈上的奏报,便去首辅值房禀报。

徐阶正坐在圆桌前,端着一碗桂花莲子粥,小口的呷着。天冷不愿出屋,他便让人把早餐送到值房里来。

张居正进来,徐阶看他一眼道:“吃了吗?”

“师相,王廷相昨晚死了。”张居正面容沉肃道。

“死了?”徐阶手一松,粥碗落地,摔了个粉碎,衣袍上沾满了稀粥。他却毫不理睬,紧紧抓住张居正的手道:“怎么死的?”

“自缢。”张居正感到他的手指冰凉,轻声道:“禀报说,他还留了绝命书,不过得先让皇上过目。”

“自缢……”徐阶没理会他的后半句,犹在那里喃喃道:“怎么会自缢,不应当啊……”

张居正便不吭声,等待徐阶恢复正常……以他的经验看,此老属于特殊材料制成的人,永远都不会丧失理智。

但这次徐阶的冷却时间,竟出乎意料的长,使他不得不开口轻唤道:“师相,师相……”

徐阶这才回过神来,目光冰冷的望着他道:“是不是你干的?!”

“我……”张居正错愕道:“我就是寻死,也没这个死法呀!”

“真的不是?”看来在徐阶那里,这位高足的信誉已经是负数了。

“不是。”被人冤枉的感觉,实在真不爽啊,张居正深深吸口气道:“李春芳都没急,我又着得那门子急?凭什么替他作嫁衣?!”

徐阶一想也是,上有自己顶着,下面有李春芳垫着,还有皇帝眷顾着,张居正确实没有理由,行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不是你,那还有谁?”徐阶陷入了迷茫,在镇抚司和大理寺的层层监视和保护下,应该没有任何人能暗害王廷相……不要说刑部大牢那次,没有黄光升放水,根本就办不成。现在镇抚司、大理寺互相监视,想要动手脚,是不可能的。

虽然还没有进一步的报告,但徐阶几乎可以断定,王廷相应该是死于自杀的。但自己可是对他做过承诺的,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他丧失了理智,非要用这种方式来了结?徐阶百思不得其解。

看到张居正欲言又止的样子,徐阶脸一沉,低声道:“你不会是以为,这是为师所为吧?”

“这个……”张居正紧皱着眉头道:“学生怎么想不重要,关键是皇上怎么想,百官怎么想……”

徐阶本来还挺得住,听到张居正这句话,一下子泄气道:“是啊……”

王廷相之死,在一般人看来,是解开眼下这死局的最好方案……一来,一个左都御史给胡宗宪偿命,足以平息众怒了。二来他这条线断了,自然也就不好再往上查,至少上面的神仙就可以松口气了。

这两点都没说错,可问题在于。对于了解案情的人来说,有几个人会认为,王廷相是心甘情愿自杀的?他们肯定会以为,是神仙们想要过年,可怜的王廷相便被自杀了。

而无论是谁干的,最后都会被归结到徐阁老这尊大神的头上。不管是不是他干的,这下都黄泥巴落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这是谁在陷害老夫?!”徐阶终于发作了,号称喜怒不形于色的宰相城府,也无法容纳他此刻的惊惧愤怒,狠狠的一拍桌子,面容扭曲道:“真以为这样就动得了我吗?放马过来就是!”他对自己是有充分信心的。徐阁老养望二十年,如今的地位早已是稳如泰山,明枪也好、暗箭也罢,谁都别想撼动他分毫!

他已经下定决心,只要度过这一关、撑过这一局,决不再手下留情!管他晋党还是沈党,统统赶出朝廷去!

这朝堂太窄,容不下那么多神仙!

张居正心中苦笑道:‘您早干嘛去了……’他对徐阶一直以来的‘三还政策’很不感冒,什么将威福还主上,将政务还诸司、将用舍刑赏还公论?把权力都还给人家,你这个宰相手里还剩啥?

他相信,做宰相,徐阁老这样是不行的。当宰相,就得有个宰执天下的样子,不敢任事,只知任恩。为些许虚名,把权柄拱手让出,搞得朝堂上山头林立,不出乱子才怪呢!当年严阁老,绝对不会遇到这种麻烦!要不是老头老得实在不像样了,恐怕现在还是那对父子的天下。

当然现在,不是说那些的时候。静等老师发泄完了,张居正才轻声道:“眼下这一关,怎么过?”

“我必须马上去向皇上请罪,”发泄出来后,徐阶也恢复冷静道。

“是,这个时候,帝心千万不能有疑。”张居正赞同道。

“你去给我把此事查清,”徐阶阴着脸道:“到底是谁在捣鬼,老夫不想被蒙在鼓里。”

“是。”张居正又应一声道。

于是师徒俩分头行动,张居正出宫去查案,徐阶则乘坐抬舆,往乾清宫去。

须臾便到,徐阶对迎上来的冯保道:“劳烦公公通禀一声,老夫要面圣。”

“哎呦,您老来的真不巧。”冯保一脸苦笑道:“皇上现在没空啊。”说话间,两手成拳,大拇指对在一起,轻轻颤抖了几下……意思是,小蜜蜂在采蜜呢。

徐阶还就真看懂了,瞧瞧外面日头都升起来了,这时候敦得哪门子伦?强忍着‘致君尧舜’的冲动。他强笑着问冯保道:“那得等多长时间?”

“这哪好说,”冯保小声道:“也许一两个时辰,也许一两天,看皇上的性质了。”

徐阶简直要晕厥过去,这不是作死吗?但现在管不了皇帝的生理问题,他一把拉住冯保道:“我确实有急事,必须马上见到皇上,公公帮着想想办法吧。”说着竟给他作了个揖。

“哎呦呦,折杀咱家了,”冯保连忙躲开,道:“您老稍候,我去看看有没有机会跟皇上说。”

“劳烦公公了。”徐阶心下稍宽道。

冯保便进去西暖阁,穿过层层宫幔,到了皇帝所居的内殿中。

这里哪有什么无遮大会?只有一个气得直哼哼的皇帝。见冯保进来,隆庆拉着个脸道;“把他撵走了?”

“回主子,没有。”冯保看看边上的陈宏,小声道:“他非要见您,说是有急事。”

“怎么办?”隆庆看向陈宏道:“会不会真有急事?”

“这都年根下了,除了这事儿,还能有急事儿?”陈宏还是那副命不长的样儿,不紧不慢道。

“那,见不见?”隆庆一阵怵头道。

“皇上想好了,如何应付徐阁老,那就见。”陈宏用那种老太监独有的语调,慢吞吞道:“若是还没想好,老奴建议还是等想好了再见……”顿一顿道:“毕竟,您是要表态的。”

“唉……”隆庆真恨自己,没有沈师傅他们那样,一眨眼就能把问题想周全的本事,不由头大如斗道:“可是这节骨眼上拒而不见,他肯定会以为,朕这是不想见他?”

“实在为难的话。”等皇帝纠结一阵子,陈老太监又悠悠道:“可以这样说……”

“皇上说了,他是信得过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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