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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彩虹桥-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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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以前没有在意的。张小海有一种预感,在日后,钱飞凭着这一点,很可能有一番作为的。后来,当钱飞做出一些出人意外的事情,张小海并不觉得十分惊诧。直到十五年后,张小海作为一名聘用记者,出乎良知,他追踪一起轰动一时的假酒事件,却为他的胆大妄为震惊不已。或许吧,在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些甚至连自己都不了解的特质。当遇到某种外因激发,这种特质会使他走得很远。

  这时,李伟平说了句让他们吃惊的话。他说,我知道她叫什么?

  你不是吹吧?钱飞说。

  我吹?李伟平不屑地说,你有点太小看人了吧。钱飞说,她叫什么名字?李伟平说,她叫欧阳燕。原来当两人注意力都放在欧阳燕身上时,他另辟蹊径,和与她一道的胖女孩套近乎。他跟她说,也许他俩会分到一个车间,并取得她的信任。胖姑娘叫苏翠玉。看来,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伟平得意地吹着口哨,对他们说。

  记住,月底拿工资时请客。

  他又说,记不住也没关系,我会提醒你们。

(3)
就像打开一道门,他们想象中的工厂生活,在眼前慢慢铺展开。三个人被分配到不同的车间。张小海爸爸是一名司机,尽管已经去世,但他仍因为这层关系当上汽车维修工。在加工车间里,李伟平手持尖手,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等倒吊到滑轮上的猪来到面前轻轻一划,五脏六腑破膛而出。钱飞的地位最高,在二楼的分割车间,就像庖丁解牛那样,把猪大腿分离成骨头和肉块。这时,冒着热气的肉块,被送到旁边的冷藏间,再顺着地道倒入包装车间。不久,钱飞带来一个让人兴奋的消息。

  喂,他说,我知道欧阳燕在哪里了。

  自从报道之后,欧阳燕一下消失似的,再也不见人影。他们像猎犬一样到处嗅着她的踪迹,但很快地,他们就被工厂紧张的劳动生活弄得昏头昏脑。陌生的环境,舞台剧一样频繁出镜的人物,鲜活的工人语言,让他们简直有一种目不暇接之感。他们每天七点半上班,必须提前到达车间,换上白色工作服、戴上白工作帽,人造革护袖和围腰,穿上长筒雨靴,然后拿上尖手和刀棍。新工人慌作一团,却见男女工人们悠然自得,说着闲话,再拿上玻璃杯,踱着步子不急不忙地走进车间。他们刚从学校出来不久,以为这个钟点上班不成问题,但两天班上下来,他们就感到腰酸腿胀整个人快散了架,一夜睡过来不得醒,被父母叫起来后早饭也来不及吃,恍若哪吒一样踩着风火轮直扑厂里。直到一个礼拜后,他们才像被一记闷棍打晕了的小狗似的,慢慢地苏醒过去,并且观察四周正变得清晰的环境。钱飞分到车间后,被带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面前,段长对他说,以后你就跟他后面干。段长又说,你要喊他师傅。

  于是,钱飞满不在乎地喊了一声,师傅。

  师傅姓吴,正如两个女工说笑着,这会儿,他对其中一个说,我们说好了,晚上你把老板支走,我到你家去。那女工说,好啊,不过我家还有一个儿子。吴师傅转过头,漠然地望着钱飞一眼,继续对女工说,你把儿子关在房间里,说二爸爸来了。

  女工笑道,放你妈的屁。

  段长尴尬在站在那儿,说,叫你呢,没有听到!吴师傅凶狠地瞪着段长,带什么徒弟,我一个人自在的很,要带你带。钱飞看到段长脸上像蜥蜴一样变色,布着血丝的腮帮子,变成一种酱紫色。这时,空气中弥漫一股紧张气氛。两人僵持在那儿,一个绷紧着身体,一个故作满不在乎。看到两人互不相让,对峙着,有一会钱飞担心他们会打起来。但在这时,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只听段长说,难道你不服从领导,你带也得带不带也得带,然后迅速撤离战场。仿佛丛林里一只野兽穿过去,很快恢复了宁静,又传来鸟语花香的气息。在那一刻,钱飞仿佛窥见到一种斗争的艺术。斗争的最高境界是妥协。正如段长达到了目的,而吴师傅挣到面子,也满足了虚荣心。

  上班后的第二天晚上,钱飞和他们两人在街道上溜达,发牢骚说,他们给我介绍的师傅,牛逼得很,还不愿带我。他妈的,不就拿刀割肉嘛,有什么神气的。

  李伟平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望着前面说,我师傅好是蛮好的,就是太老实。前面围着一些人,不知道在干什么。走近了一看,原来是拿一把汽枪,打挂在木板上的汽球。那一年的西街,远没有现在繁华,但仍是小城最热闹的地方。他们在那儿看电影,遛旱冰,或吃二条巷的锅贴饺子,这饺子由于著名相声演员马季来演出时,把它临时加进相声里而获得名声。李伟平说师傅老实,是因为他迟到被记,而和段长关系好的一个人迟到却没事。他找段长说理,段长却翻了他一眼,你不服气去告呀。

  李伟平鼓动师傅向上告状。这不公平,李伟平对师傅说。要记都记,要不记都不记,凭什么记一个不记一个。师傅姓王,同事叫他大王。偶尔地,也叫他王八,但大王会翻脸,所以他们轻易不叫。王师傅是老实,李伟平一鼓动他真去了,不久灰头土脸地回来了。文任问他,你迟到没有。王师傅说,我迟到了。主任说,那你还说个屁呀。王师傅说他为啥记一个不记一个?主任说他逮到谁谁倒霉。噢,他段长天天没事干,就逮迟到的人?主任又说,你不要管别人,把你自己管好就行了。王师傅回来说这事时,委曲得快落泪了。李伟平替师傅感到难过,所以,他对好友感慨地说。

  我发现,在厂里上班不能太老实。老实被人欺负。

  钱飞说,我师傅就没人欺负。

  随即,他又哈哈笑道,我师傅专门欺负别人。钱飞说,段长看到我师傅,都要让他三分。钱飞在笑的同时,油然而生出一种自豪感。这种自豪感,冲淡了他对师傅的怨气,也让他忽然意识到,要想不被人欺负,像师傅那样蛮不讲理也挺不错的。

  你师傅对你怎么样?李伟平问张小海。

  我没有师傅。

  你没师傅,钱飞诧异地说,那你的手艺跟谁学。

  到处学,张小海说。上班的第一天,车队队长领他到修理班,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坐在车头上修车,另外两个年长点的,坐在旁边桌子边喝茶边说笑。队长把他带到车子边,对修车的男子说,小吴,给你带一个徒弟。小吴抬头看张小海一眼,说话很快,我不带。队长有点不高兴地说,他干嘛不带。小吴说,我自己都没学好,哪有资格带徒弟。队长就问那两个人,你们谁带。张小海站在修理车间里,阳光从门口照进来,落到他的脚下。他不知所措地望着两个师傅,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对队长说道,要不这样,不给他具体定哪一个师傅,不管谁修车,他都跟在后面学。

  队长说,也好。

  这样,他没有师傅,但都是他师傅。相对来说,车队是一个比较好的车间。这不同于从事机械劳动的生产车间。他不太明白,为什么没人愿意当他师傅。他们都是他爸爸的同事。但是如今,爸爸已经离他而去。不管怎么样,工厂生活在这一天展现在他面前。当他站在解放牌汽车面前时,不禁记起小时候,他坐在爸爸的汽车里穿行在皖南山区里。那会儿,刚落过一场雨,他看到两座青山之间,一座神奇的七色彩虹桥架在上面。他兴奋地拉着爸爸的手臂,叫道,爸爸爸爸,你看!在夕阳的映照下,只见靠近山顶的位置,矗立着一座庙宇。关于这次奇妙的行程,在此后的岁月中,一次次在他的梦境中出现。他记得,那个地方不仅有彩虹桥,还有一些古村落,到处盛开绚烂的桃花。当他上中学后,开始相信,这个地方就是游记中记载的世外桃源。

(4)
一个魁伟的男人,站在厂门口,虎视眈眈地盯着上班工人。这样的情景在早晨经常上演。那些胆小的女工,见到他纷纷往人群里躲。他腆着肚子,威风凛凛,检阅着工人队伍从面前经过。你能看到他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盯着人群,似乎随时会扑进人群逮一个人出来。有一天早晨,张小海看到他冲进人群,揪住一个青年,把他带到值班室门口。那是一个长发青年,不住挣扎着,一边叫道,干嘛,干嘛……。

  你是哪个车间的?男人喝问。

  随后,张小海打听到,他是厂长李宗保。许多年后,张小海仍有一个印象,这个围墙高筑的工厂,自成一个王国。李宗保是王国的国王。后来,他延伸这个想法,这个王国的外围,还有一个更大的王国——在县政府管辖范围内,有着许多类似的小王国,而在它的外国,更有地市一级的更大王国,以此类推。在这些王国里,国王各自统治着他的疆土。他们通过种种手段加强自己的权威,而李宗保则通过霸道,树立他高高在上的地位。张小海多次看到,李宗保在车间里,马路上和全厂职工大会上,动辄把人骂的狗血淋头。这里有一个方法,他骂的多是中层干部,这样车间主任们见到他战战兢兢,工人们更是惊恐万状。但那个长发青年却是例外,满不在乎地站在上班人流边,用手整理被弄褶皱的衣裳,说,我是加工车间的。这显然激怒了李宗保,猛地搡了他一把,向大门外一指,看你这个流氓样子,把头发剃了再来上班!

  等他再次出现,却剃了一个光头。在晨光下,泛青的头皮,映照多彩的光芒。他抖着腿,对李宗保说道,我还不是听你的。你让我剃头,我就把头剃了。李宗保手指哆嗦着,说道,我是让你剃光头的!又对门卫叫道,你给我把他们车间主任叫来。那天早晨,李宗保把车间主任痛骂了一顿。说起这件事,李伟平告诉他们,这个人叫吴军,在他们车间干剥猪皮的事。至于对吴军的处理,是扣除他一个月的奖金。也只能如此了。李伟平觉得一个厂长,不该管迟到早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当工人们背后谈笑吴军剃光头的事,张小海却窥探到,在这种国有企业的制度下,吴军有持无恐地对抗李宗保的权威。这种制度像一张无形的网,柔韧而牢不可破。所有的人都依赖着这张网生存。李宗保再有权力,却不能随意开除一名正式职工。八年之后,这座工厂不可避免地倒闭了,那些工人们回忆,当年工厂生活的一些细节,不禁觉得他们是幸福的。他们上班的时候,人人之间是平等的,有尊严的,生存在一个相对公平,有安全感的环境。如得人们变得更加富有了,让人觉得似乎只有金钱才能带来幸福。

  欧阳燕穿着一件白工作服,戴一顶白帽子,和苏翠玉一道推着平板车,走在冷库边的走廊上。透过一层窗户玻璃,她们似乎悄无声息地,穿行在厂区里。钱飞惊异地望着他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自从报到之后,欧阳燕似乎一下消失了。

  她的出现就像一个奇迹。钱飞问旁边的人,她们是哪个车间的。

  好象是包装车间的,那人说。包装车间就在他们楼下,她们工作时间,与其它车间里正好错开了。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他们总是遇不到她。难怪了,李伟平说。钱飞告诉他们的时候,在小城梧桐树下的桌球边。总是来说,他们业余生活是单调的,看电影,在黄昏下溜达,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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