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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帝姬:风暖碧落-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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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挂你。”碧落眼前闪过那华盖下缓缓离去的削瘦身影,慢慢地说道:“可我也记挂秦王了。正如你所说的,他已经老了,他才是日暮途穷无路可退的那一个。冲哥,你年纪尚轻,当真只为一个恨字,把什么都不要了么?”

    “碧落……”慕容冲抚着碧落浅绛色的衣衫,黯然道:“你可别告诉我,你难得梳妆打扮一次,只是为了劝服我放弃长安滚回关东去,好让你父亲喘一口气!今日情形,你也看到了。当了这么多人的面,他那般羞辱我,我若就此罢手,这一世,叫我如何抬得起头来?”

    “可今日气势,冲哥也没有输他半分呀!”碧落挪上前一步,几乎依到了慕容冲的怀中,急急道:“难道一定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和秦王斗得你死我活么?”

    慕容冲轻笑:“可这不正是你我预料中的事么?我们可以……把你的另一重身份忘了吗?那么,假如我输了,死了,或者我会仅把你当作我的女人,不会拉你陪葬;如果我赢了,你也可以心安理得地当我的夫人,一辈子开开心心……”

    碧落大睁着眼,摇头。

    虽然她不曾叫过苻坚父亲,可那日积月累的相处,岂能一句话就能抹杀的?何况,她的血液里,的确流着苻坚的鲜血。

    慕容冲不由地在案下抓摸,拎出一只酒坛来,拍去泥封,边喝边叹笑:“碧落,碧落,这是孽,是孽,所以我们会在一起,可偏生……你忘不了,我也忘不了……”

    本该是生死仇敌的两个人阴差阳错地相依为命了十年,可惜碧落忘不了她的身世,慕容冲忘不了他的仇恨。

    曾经,碧落以为自己能如偶人般陪着慕容冲,直到他如释雪涧的预言那般死于关中,自己也好相从于地下,再不分离。可她到底不是偶人,甚至有她再也无法忽视的小小生命,正缓缓在她的体内萌芽生长。

    望着慕容冲喝酒时紧蹙的眉,碧落难掩眼底的荒凉和无奈。无论是苻坚,还是慕容冲,他们都已做了太多,或者说,错了太多,也许真的没有了退路。可她呢?她有必要拖着个小生命,去承受这些大男人都无法承受的恨与怨么?

    帐外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

    有亲卫来禀:“皇太弟殿下,秦王遣使求见。”

    慕容冲一怔,坐直身,取下酒坛,喝令:“传!”

    秦使入帐,却立而不拜,只向慕容冲点头为礼:“慕容大人,天王陛下因时序渐冷,恐大人远来,未及备置衣衫,特命本使赐锦袍一件!”

    他往后一回顾,已有侍从将红膝乌木盘呈上,果然整齐叠了一件锦袍,以深青色的明锦所制,行云流水花纹,在青铜灯的照耀下,色泽贵重而大气。

    慕容冲盯着那锦袍,忽而一笑,侧头吩咐宣来随军詹事,命道:“随秦国使者走一趟罢,代传燕国皇太弟之令:孤心在天下,无法回报秦王锦袍小惠!如果秦王顺应天命,就该趁早束手就擒,还我大燕皇帝,孤自当宽贷苻氏一族,以酬谢当年对我们大燕慕容氏的手下留情!”

    秦使蓦然变色,拂袖而去。

    待臣下散开,慕容冲起身,将那袭锦袍拎起,快意笑道:“碧落,苻坚……已有意和解。当年前往关中的路上,我去求他救我母后,他第一次与我相见,怕我冻着,曾将自己的袍子解了给我穿。当时那件袍子,便是和这件一样的式样花纹。呵,他在告诉我,他念着旧情呢!他的旧情……”

    怕只怕,向来高高在上的苻坚至今也未曾料到,他的旧情,正是慕容冲心心念念的噬骨旧恨!

    他只记得那个容颜胜雪的小小少年,有着清雅脱俗的气质,和温顺矜持的微笑,根本看不到那亲呢无害的微笑之中,怎样艰难地深藏着铁血慕容所有的骄傲和屈辱,愤怒和隐忍。

    “你不打算和解么?”碧落并不掩饰自己深深的失望:“你不但索要你们的皇帝,还大秦向你俯首称臣!”

    慕容冲微笑道:“如果他真把三哥交还给我,看在你面上,我撤兵也不妨。”

    他手上一用力,“嗤啦”一声,锦袍被从中撕作两半;慕容冲再撕,那锦袍很快在他手中再四分五裂。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撕裂锦袍的快乐,丢开破锦袍时,很是惬意地叹息一声,才又捧了酒坛来喝。

 霜天晓 无言有泪难回顾(三)

    碧落瞪着这个男人,想笑,实在笑不出。

    她已经没办法再把自己当作一个偶人,不经思虑便全然地相信他。在他派詹事说出那样激怒苻坚的话后,若是苻坚真将慕容暐交出来,便真轮着苻坚不用去见人了。

    看她份上撤兵……

    或许是种进步吧,慕容冲那样孤傲清贵的人品,居然肯俯就着她,哄她欢喜了,即便知道她是苻坚的女儿。

    “慕容冲,我后悔了。”她的眼睛湿润着,第一次没有唤他冲哥,那样冷静地和他说着话:“我不想等你被我生父杀死的那天陪你一起死;也不想眼看你杀了我的生父,再和你一起活。”

    慕容冲已有了三分醉意,染上酡红的面颊微微一愕,旋即点着自己的心脏部位笑道:“那也成,你可以现在杀了我,提我的头到苻坚那里请功,过回大秦公主的好日子,便是嫁给什么杨定柳定,我……也不怨你。……横竖那时我早已解脱了!”

    他又喝了一大口酒,秋水般的眸子有种醺醺的怅然:“我知道你跟着我过得很累,可我比你更累。知道么,碧落,我比你更累!”

    “为什么一定要想着死!”碧落猛地扯紧慕容冲衣襟,激动而尖锐地叫起来:“你还年轻,我也还年轻,为什么我们要想着死?我们应该活着,好好活着啊!你怕人笑话你那段过去,那我们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找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生下我们的孩子,从此开开心心的,有什么不好?”

    碧落的身体颤抖得很厉害,慕容冲隔了被她揪紧的前襟,也感觉到了她的颤抖。他放下酒坛,努力压住了自己的酒意,凝视着碧落纠结了希望和恐慌的明亮眼神,轻轻抚过她的脸:“对,那很好,可我不能!”

    他傲然盯着透过帘子露出一缝的夜空,冷静地回答:“只要我血统里流着慕容家的血,就不允许自己退隐,逃避。至于孩子,在我为自己洗净耻辱前,还是不出世的好,免得被人笑话,有个万人瞧不起的父亲。”

    碧落咬唇,再咬唇,晨间上的胭脂红早已杳然无踪,淡色的唇边隐隐发白。她放开捏紧慕容冲衣襟的手,转头盯着毡垫,似在把垫上的团花盯出一个洞来:“如果,我不想呆在你身边,眼看苻坚杀了你,或者你杀了苻坚呢?”

    外面的秋风刮得更大了,四枝的青铜灯,火焰被吹得明明灭灭,再一阵风过来,居然熄了两枝。慕容冲姣好的面庞便有一半沉入了黑暗之中,剪纸般的轮廓微微地晃动着,似也要给秋风吹走一般。

    “碧落,你不会离开我。”许久,慕容冲神情笃定地回答:“如果你要走,你当日便自己推开棺木离开了;后来也不会让我把你从杨定身边带走,对不对?”

    他这样说着,手心却已沁出一阵阵的汗水,似乎比傍晚与苻坚城墙上下对话时还要紧张,出的汗水还要多。

    碧落站起,如雕像般静静立着,神情同样处于暗处,蒙昧不清,只有身后黯淡的灯火,将她随风轻动的青丝镀上了一层淡金的光芒。

    当一片衣带飞扑到慕容冲面颊时,慕容冲忽然便恐惧起来,恍如这女子转瞬便会扑入那片光明,如冰雪般消融于其中。

    他提起坛来,连喝十数口酒,方才喘一口气,正要再说话时,只听碧落忽然极轻,又极清晰地说道:“我走了。”

    他一时怔住,眼看着碧落走到帐篷口,提起自己尚未及解开的包袱,缓缓地一掀毡帘,走了出去。

    帐篷中顿时空了,空得让慕容冲忘了喝酒;秋夜的风更是肆虐地趁机从帘子处侵入,在帐篷中盘旋着,呼啸着,青铜灯上仅余的两枝火便妖异地跳动起来,将素颜如雪的慕容冲,投映在灰黄的毡壁上,不断地晃动着,犹如心底深处藏着的恶魔,在顷刻间释放出来,狰狞地挥舞着利爪。

    酒坛“咚”地滚落毡垫上时,慕容冲才恍然大悟,再不顾那酒水正在毡垫上流溢,疯了般冲出去,只听隐隐的马蹄声,已经愈去愈远。

    “来人!来人!”

    他竭尽全力地呼喊,可尖厉的声音,全被压在了胸口,吐出来的音调,暗哑得如被牛车碾压过。

    “殿下!”

    近卫们慌忙前来听命。

    “去,去跟着她!”慕容冲指着碧落离去的方向,继续用那种被碾压过的嗓子说道:“如果她回阿房城,一路小心保护;如果……如果她去长安……就地格杀,带她尸体回来见孤!”

    冷风嗖地吹过,猛掠入门帘大敞的帐篷,本就岌岌可危的两盏灯再也支撑不住,斜斜吐出最后一抹绵长的火焰,迅速没入黑暗。

    黑暗中,一片沉寂如死。几个月来那偶人般的轻微呼吸,再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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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落将散落的青丝胡乱拢作一把,迎着风,一路南奔。

    月华如水,一抹浮云从月上飘过,胧明之际,更见风采。城墙如山,营帐如云,在胯下白马的飞跃间迅速向后飘去,白日隐隐的血腥,似也在这样放纵的飞驰间逐渐淡去,哪里的桂子清香,透过人世间的千苦万难,迢递传入碧落鼻尖。

    那个被杨定称作桃花源的小山村,此时又该落叶纷纷了吧?

 霜天晓 无言有泪难回顾(四)

    不过不要紧,明年春天,桃花还会开,等桃花落尽,枝繁叶茂时,该有另一个小生命降临这世间,用一双不解世间混沌的稚弱瞳仁,倒映青山碧水,蓝天白云。

    她只希望,她的孩子能永远拥有那样纯净的双眼,纯净得能让人一眼看到里面的东西,为之开怀欣悦,——再无恩怨与仇恨,再无纷争与动乱,能一生一世,做个胸无大志的寻常男女,只知为足以裹腹的一日两餐喜乐,为青菜上多出的几条青虫烦闷。

    她的身后,一直有着马蹄声,忽远忽近,若即若离,似在追与不追间徘徊两可。

    这是慕容冲的态度么?

    如果他坚持不肯放她离去,会不会一怒便将她杀了?

    杀了也好,换他的话说,便可以解脱了!

    只可惜腹中的孩儿,不论能不能平安出世,都注定了得不到父亲的爱怜,甚至……可能会得到世人的诅咒,因着他父亲铁骑所踏处的血流成河,尸积成山!

    到第二天近午时,碧落都没有发现一处人烟旺盛的堡镇,而白马已经疲乏不堪,连她自己都觉得小腹隐隐作痛,喉嗓口阵阵的酸水浮泛,知道目前身体远不能和以往相比,遂找了处茂密些的林子,让马儿自在啃食青草,自己铺了毡毯,吃了点东西,便枕剑而睡。

    跟踪的燕骑也在林外驻下马来,却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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