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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秋水长天-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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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灏建议说:“去两路口的英国医院吧。”
一名消防队员昕到了,在旁边搭讪:“从通远门出城的路戒严了,你们只有从江北绕过去。”
如果那样走,起码得花两个小时。
吕崇焦急地说:“怎么办?不赶快动手术,他们就活不成了!”
环顾满目疮痍,遍野哀鸿,文灏也不知所措,一筹莫展了。
倒是宋劭延沉吟片刻,突然发动车子向来路返回。
文灏惊问:“你做什么?”
“可以去南岸的码头在哪里?”
“就在前面储奇门……”
“我认识住在那边的医生。”
“万一他也……”宋劭延听懂了文灏的担心,笑道:“放心,他住在山上,特安全。”
文灏看着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的他,真不知是该骂他还是佩服他。
他们五人到了长江南岸,驾车来到南山脚下,又雇了几个轿班把病人抬上山顶,才总算在一幢青砖灰瓦的别墅里找到了宋所说的那位西医。
那医生名叫汪代玺,是个相貌寻常的中年男子,他给两名病人略作检查,但立即吩咐护士将两人推进手术室。
他问道:“我需要多一名助手,你们谁能胜任?”
吕崇举手道:“我能!”
文灏急忙阻止她:“你还没毕业!”
“我已经在医大读了快两年,也进手术室实习过。”
“可是人命关天,并不是实习啊!”
汪代玺看看吕崇,“那个伤者的紧扎止血,是你实施的?”
“是!”吕崇点点头。
汪代玺敲一桌子,一锤定音,“非常时期,也管不了那么多。小姐,你跟我来。”他带着崇儿消失在洁净室里。
文灏和宋劭延被招呼在客厅中坐下,佣人为他俩端来由野山楂和野菊花冲泡而成,味道奇特的盖碗茶。
文灏连喝了好几口,才觉得方才那犹如箭在弦上的紧张气氛终于略为缓解。
“那女孩是你表妹?长得挺漂亮的,看来你们是家族遗传呢。”宋劭延忽然间道。
文灏放下茶盏,紧张地看向他,“她今年才十九岁,你千万不要打什么歪主意。”
宋劭延啼笑皆非地摇摇头,“我们不是在国泰见过面吗?您老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言下之意即,我好的又不是异性。
文灏心里暗叫一声糟糕,刚才太混乱,他是真的把宋劭延喜欢男人这事搞忘了。
可是他嘴里却不肯服输,当下冷笑着说:“你们这些公子哥儿,一个二个早就玩花了心,谁知你是不是既贪女色又慕男风,是个前后都来得的。”
这句话可谓无礼之至,但是宋劭延不怒反笑,甚而将身体凑近他,“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好像一只全身的毛发都竖起来,正在磨爪子的西洋玳瑁猫。害我好想伸手摸摸你的头,顺顺你的毛发,又怕被你咬一口。”
那语调说不出的邪魅淫靡,偏偏又和宋劭延的气质并不冲突,言毕,他还有意无意地向文灏的耳朵轻轻吹一口气。
文灏顿感自己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恶心紧张的感觉刹那间充斥五脏六腑,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霍地站起来,大喝道:“你什么意思?”
宋劭延不急不徐地缩回身子,笑眯眯地用细长魅惑的双眼上下打量怒发冲冠的他,语调还是一派悠游:“这下更像了。”
“你……”文灏张口结舌,他突然明白,自己似乎正被这可恶的男人耍得团团转。
不能再继续谈论这个危险的话题了,要换个题目才行。
这时一阵暗香飘来,味道虽淡,却沁人心脾,十分怡人。
文灏情不自禁走向窗前。窗外是一片绚丽多彩的花园,柳树垂下柔枝,宛如绿色的烟云,树下栽种着各色花卉,这时节,玫瑰与缅桂正竟相怒放,争奇斗艳。
极目望远,蔚蓝色的天空一尘不染,晶莹透明:蓝天下起伏的群山苍劲挺拔,气宇轩昂,似乎离天很近很近。
这里的平和恬静,鸟鸣蜂唱,恰与混乱的时局形成鲜明对比。
如果有一天,全世界的每一寸陆地上都不再有战争硝烟,处处都像这里一样美丽宁静,该有多好。
文灏忍不住轻声吟道:“桃花流水宵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我也曾建议你们的老头子迁到南山来住,这里景色秀美,而且安全。日本人的飞机,必定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投弹,不未雨绸缪是不行的。”宋劭延口气平常地说道。
文灏皱眉看向他,“喂,你说的老头子,是委员长?你怎么可以这样称呼他!”
宋劭延耸耸肩,毫无诚意地说:“抱歉,我只是入乡随俗。你们不是都这么叫他吗?”
“入乡随俗?”
“忘了告诉你,我持美利坚护照,是美国公民。”
“那你今天为什么会和委员长在一起?”
“他想邀请我担任空军顾问。”宋劭延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好像在和文灏谈论天气如何之类的平常话题。
文灏却差点跳起来,“你?你是哪根葱哪根蒜,还要‘邀请’!”
宋劭延淡淡地说:“你放心,我拒绝了。”
文灏再一次差点跳起来,“拒绝?你居然敢拒绝?你真的不当自己是黄皮肤的中国人吗?”
“你这人好不奇怪,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和我犯照,安心找碴是不是?”他那种你也配及你好不识抬举的口气让宋劭延也开始不耐烦了。
文灏顿时语塞。
是,他知道自己语无伦次,口不择言,但那是因为受到了过于剧烈的刺激之故。
须知此刻他的心涛如捣,脑子里就像砰然炸开了滔天海浪一般,白茫茫一片,扑朔,迷离。
各种各样难以名状的情绪齐齐涌上心头,他是又吃惊又疑虑,又妒忌又惋惜,这样复杂的心情,全是宋劭延这谜样男子引起的。
连刚才刻意忽略的左臂上隐隐作痛的旧伤,都在这时跑出来火上烧油,变本加厉地疼起来。
文灏搓揉着臂上的肌肉,陷入了沉思。
再开口详细问他来龙去脉吗?可是文灏觉得自己与他的交流存在严重障碍,他们彼此对对方都怀有成见,自己和他唱反调几乎已成习惯,而他想必看自己也不顺眼吧。
人是格外复杂的一种动物,要想彻底了解一个人是不可能的事,如果不信邪,反而愈加会导致形同陌路,无话可说。
一思及此,文灏叹息一声,转身准备离去。
“你要去哪里?”宋劭延问道。
“我再到市中区去看看,还有没有需要志愿者帮忙的地方。”
宋劭延扬起一条眉毛,“你能帮什么忙?自有人会出面安置解决,解决不过来,也是他们的命。”
又来了。这是人话吗?
本已打定主意不再和他起争执,但文灏还是忍不住再次批评他:“你这人真是冷血。”
“冷血不好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就恨自已还达不到冷血那么高的境界。何况,刚才我还同你们兄妹齐心协力来着,你现在骂我,不觉得有点过河拆桥的嫌疑?”
“谁稀罕你的帮忙!”
“所以我自个儿也正后悔昵。”
“那你慢慢后悔去吧,不必送我。”文灏气鼓鼓地向门口走去。
宋劭延喊住他:“你表妹怎么办?说不定做完手术已经天黑,她怎么下山?”
文灏故作吃惊,“你不送她?让一个弱女子孤身上路,面对种种潜伏的危险……身为美利坚公民的您真的做得出来?”
“你就不担心我打什么歪主意了吗?”
“宋先生,我们在国泰不是有过一面之缘吗?”说完,文灏不再与他话别,自顾自地离去。
哈,终于扳回一城。文灏的嘴角微微上弯起来。他忘了告诉宋劭延,崇儿自幼习武,如果有人不怕肋骨被打断,尽管打歪主意就是了—;—;他真的只是忘了说,而不是故意的哦!
◇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进入炎热的夏季。李云彤给文灏带来消息,他已经被录用,立即就可以去特园上班了。
文灏自然十分高兴,可一听云彤说特园目前住房不足,须自己解决住宿问题,就随即犯了难。
“到我家来住吧,还不算太远。”云彤建议道。
文灏不由骇笑,“那也太不方便了。”
云彤当然知道他指的什么,“放心,已经搬走了。听说是觉得我们家门前那条街叫遗爱祠街,不吉利。
唉,才住两个多月呢。”“可是他们又能搬到什么地方去呢。”
“南山上的黄家,把他们从前买的一个山头捐给了国民党。你也知道黄家做的是偏门生意,那上面赌场餐厅别墅泳池都是现成的,而且掩映于林木之中,独秀于孤峰之上,安全得很。”消息灵通的云彤给了他标准答案。
居然真的搬到南山去了。文灏顿时想起那次宋劭延说的话。
像是有心电感应般,云彤突然说道:“几天前我在沙利文吃西餐,碰到了宋劭延。”
文灏的心不由自主地猛跳了一下,“他……他也在吃西餐?”
沙利文是两年前上海沦陷后,由曾在上海的沙利文西餐厅打过工的一位王先生创办,其英式西餐和法式面包颇为道地,是时下各路官贾十分喜爱光顾的西餐厅。宋劭延会在那里出现,也并不奇怪。
可是云彤回答道:“不是。你也知道聚兴诚银行就在沙利文附近吧,他和聚兴诚的杨老板在一起喝咖啡谈事情,看杨老板对他毕恭毕敬的样子,我猜他肯定是聚兴诚的大客户。”
文灏听得兴趣缺缺,几乎要打呵欠,心想他有钱你我又不是今天才知道,有什么好猜的。
谁知云彤话峰一转:“后来他看到我,就主动过来和我一起坐,还向我打听你的事情。”
文灏闻言瞪大了眼,十分讶异,“他打听我?他为什么打听我?你告诉他了?”
云彤双手一摊,“人家是何等样的人物,我当然说老大老实地说了你的姓名性别生辰八字和生平传略。”
文灏懊恼得直跺脚,“你怎么能这样!”
云彤可没认知到问题的严重,还继续和他开玩笑,“你是不是怕他对你有意思?”
“不是!五三大轰炸那天,我和他吵了一架。我想他一定是记了仇,寻思着怎么样报复我。”
“文灏,以你那烈火轰雷的性子,我猜一定是你先得罪宋先生对不对?”
文灏不由气苦,“李云彤,你到底是不是我朋友?”他索性从轮船上的邂逅讲起,一直讲到重大、南山发生的点点滴滴,只希望云彤能像他一样,认清宋劭延的恶劣本质,然后与他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谁知李云彤听他说完,沉吟良久,却提出不一样的观点:“我觉得这并不能说明宋劭延为富不仁,心术不正。”
“为什么?”文灏不服气地问。
“因为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些不合常理。你想想,就以他在民生号上收买小女孩为例,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那些女孩才几岁大,要把她们养大做事,还得浪费好几年的粮食,没人会傻得做这种亏本生意。”
“也许他是想老牛啃嫩草,等人家长大以后收成偏房。”
云彤差点笑起来,“陆三少,你忘了人家可是明目张胆带男人去听戏的角色?”
文灏强词夺理道:“有断袖之癖的人又不在少数,好多还故意娶老婆充门面呢。”
云彤懒得再和他争辩,接着道:“还有重大那次,你不要忘了,他是捐款最多的一位。”
文灏冷笑着说:“钱一向是最好的除臭剂。这种挣名声的事,人人会做。”
“名单又没公布!你不要对人家怀有偏见嘛。我看,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自相矛盾,大有蹊跷,值得好好调查。”
坦白说,云彤分析的这几条,文灏也不是没想过:他对宋劭延的好奇程度,可说是高到了须弥山顶,三十三天之上,但是他才不愿附和云彤,所以当下把头一转,不再言语。
云彤自幼从商,最会察颜观色,揣测人心,何况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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