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蚂蚁-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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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次登女生宿舍的门,感觉蛮好。才六点钟。靠墙下铺床,有女孩没有睡醒,口里噙着橡胶奶嘴。身穿牛仔短裤,采取侧趴姿势。大半条被单裹进两腿之间。余红星把电脑箱抬到公寓门口的出租车。然后出学校大门。门口的护卫腰扎白皮带,询问搬的什么东西。我说是电脑,并进行出门登记。简陋笔记簿上写明:余红星。长安艺术学院。6:30。护卫放车出去。我们并排坐在后面,副驾驶空着。晓羽问我愿不愿意去她家。我说随便。她说随便是哪里跟哪里啊,又自顾说去不得。我问为什么。她笑了,说我爸会打你。我说没关系。她说不行就是不行,我爸会拿扫帚扫你出门。我说也罢,不去也好。她说时间还很长。我说对。顺势搂过她。激烈的吻。司机突然停车,梗住脖子,点燃一支香烟抽。余红星问怎么回事。老师傅吼道:不象话!小声点,不要妨碍我开车,会出人命的。余红星认为他的话有一定道理。道歉说开车吧,再不会啦。
到了城西客运站。晓羽爸托人来接她。来者四十多岁,体格健壮。他们把电脑转移至开往咸阳的车上。正欲分别,有个人冲撞过来,拉住晓羽的胳膊,比比划划,费力说些什么。晓羽大喊救命。放开我。立刻吸引众多群众的目光。余红星和她本家大叔交换眼色。她叔伸出手臂,如同一挺笔直的枪。放开她。那个长头发停止动作,两双眼睛对峙。她叔要靠近他,余红星制止住,说,慢点,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晓羽说拉她的是她的初中同学。曾经沧海难为水过,可是如今已经除却巫山不是云了。长发想分辨,瞧见她不理的神情,登时蹲下,使劲抓头发。头发像半扇门帘滑落下来。余红星说原来是场误会。车走后,长头发站在冬青树旁等着。他逼近我,死死掐住我的脖子。余红星说好样的,你终于先动手了。但是不要逼我。说罢,照准长头发的鼻根就是一拳,再给一个大耳刮。整好凌乱的衣服,说无聊不无聊。第二天的本地主流报纸刊登此事,大意是痴情郎望断绝情女。配发了半边黑脸的照片。
0911
吃过饭,余红星想起好久没有去过教室了。赶毕业前,该多上几次自习才对。我拎只锈满茶渍的水杯,撒鞋去7号楼。趴在301室桌子上,发现忘记带课本。路过物理系,碰见胡小生急忙穿过丁香树丛要到外面去。又去找洋鬼子聊天。跆拳道馆,三三两两的人戴拳套练拳。嗨嗨声,意外着有人的某部位遭受重击。浓烈的氨水味儿飘出游泳池。池子宽25米,爬满了人。呼――吸――呼――吸――呼吸――水里是横七竖八的脸。胸。腹。腿。脚。四分五裂。球场充满汗味。
操场东北角有棵梧桐树,我坐在那里的单杠下看书。白光打到书页上,四散开去。很快,我被一篇谈论孔学、老佛的短文所吸引。翻译成白话,大意如此:
人们都说孔子是大圣人。我也认为他是圣人;人们都说老子、佛学纯属异端,我也这样认为。可是,人人并非真的知道什么是大圣什么是异端,而是聆听于父辈、老师们的教导;父辈、老师也没有真正理解什么是大圣什么是异端,也是持守着祖辈流下来的训诫。当然啦,祖辈同样不明白大圣和异端的真正意图,皆因孔夫子有言在先。当年孔子谦虚地说“圣者我难以担当”,而且连老佛也誓要攻击“异端”。
祖辈的话,由父辈传诵,晚辈则似懂非懂,哈欠连天,洗耳恭听。一万张口,同一腔调,牢不可破;过一千年也是如此,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承认只会沿经诵读,反而辩解世人已烂熟于胸;不承认把无知当有知,托词凡是知道的就是知识。知道今天,白长一双眼睛,又有什么用?
我是谁呀,竟然胆敢自以为拥有一双雪亮的眼睛?只不过随潮风动罢了。不光媚俗瞻仰它,也媚俗用它去教育别人。所以,我才会和其他人一样,在芝佛院传授孔学。
这个喜欢正话反说的许文长命运不济,却有着一颗聪慧的大脑。我仿佛看见他正摇晃脑袋撇着袖子给奄奄欲睡的学生上课。
漆成兰色的墙壁外响起电铃声和小学生此起彼伏的嘈杂声。老师再见。我跳下双杠,他们放学了,我也要收摊。
热爱夏天的味道。到处是白花花的阳光和翻动的绿叶。一阵阵热浪扑面而来,万物尽曝眼底,无处可逃。乒乓球桌由水泥浇铸而成。我买杯饮料坐在上面,百无聊赖。什么东西从半空掉落,在球桌另一端。原来是条女式内裤,粉红色,带花边。我想起后面的楼是女生公寓。洗好的衣服挂在窗外的铁丝,像万国旗帜。一层到九层,全部如此。它成了学校公寓区的显著标志。要离开,胡小生搂着一个人的肩膀朝这边走来。他穿米黄色衬衫,被搂的是红T恤。他向我介绍他的新朋友:郭志发。蓄长发,走路时头部揣动。郭志发边走边给我们说笑话。昨晚停电,几个兄弟闲来无事,口袋里又缺少人民币,就坐在黑暗里捉弄人。拨8520XXXX。对方问找谁。哥们和蔼可亲地说:您好。打扰一下。我们是吉祥村电信局的,正在检修线路。麻烦您配合一下,把26个英文字母从头到尾念一遍。便于我们提高通话质量,更好为客户服务。谢谢合作。对方迟疑了一会儿,喊一个人的名字。另外一个人接电话。我们又重复上面的话。他说愿意合作,就念起字母来。完了,哥们提醒他倒着念一遍。你知道,这有难度。他停停顿顿,总算解决了难题。完了说不客气,再见。公寓里的人趴在电话机旁,如同重大机密似的。遂大笑。模仿。喷水。挨揍。一连贯的动作。西安哪里有什么吉祥村电信局。郭志发笑的真夸张,脸部的肉挤到耳根,形成大包。是的。西安没有这样的局,但是有卖吉祥麻花的。他听后,用奇怪的眼神看我,突然笑起来,说老兄你真幽默。接电话的明白过来,一定会很有趣。
郭志发自诩篮球技艺高超。抢篮板,三步跨,无所不精。我有理由怀疑他的自吹自擂。155CM,活脱脱的土行孙,缺乏先天优势。我征求胡小生的意见。他索性翘起拇指,称啧:了不起,圈内公认的篮球先生。我打算相信他一半,另一半待实践检验。比赛中,红色大号球衣遮住其球裤。滚圆的皮球在指点高速旋转,一脸无所谓。有人担心球会不经意落下。他食指微弯,重心下移,转动的皮球沿指关节至手背,高抛,身体转圈180,球恰如其分地落在另外一只胳膊的肘关节。他不讲究战略战术,只要逮住机会,不管前后左右哪个角度,都是最佳的攻球方位。过人技术更为精湛。遇人高马大,则利用身材优势诱球,使其出其不意穿越对方裆部。若护裆,声东击西,指南打北,左手运球间,身体已从右方窜出,球入彀。防守鄂然无反应。遇夹攻,球会被准确传入队友手中,力度有张有弛,使人舒适无比。夹攻死盯不放,他忽左忽右,虚张声势,调引力量。遇围攻,实在不妙了。那还是篮球比赛嘛,干脆叫群殴得了。有人不服输,散场会给淌汗的嘴里灌水,朝他翻眼睛晃拳头。
茶秀本来没有多少人。大体尚好,美中不足的是椅子太硬,杂志太烂。一块钱一杯清茶。他们两人热火朝天地聊天。说比赛,聊游戏。交流游戏操作的最新经验,即发现一种新的换枪方式更有效地杀敌。手机铃声。郭志发说几句就挂断电话。他指着手机背面的贴照问胡小生怎么样。胡小生说盖了冒啦就是鼻子有点瘪。他冲我问。我说绝色。你没有看怎么会知道?非礼勿视,我嗅到了烧豆腐的味道。我低头翻杂志。每隔几分钟,他回头问我对不对。我答对。没人说话。他们注视着我。我说你们说的好,继续说。郭志发把纸杯摔在大理石台上,愤怒地说:没劲,你这人——我承认,我这人,真没劲。霎那,一枚暗红色东西投射到我的眼球:是肉痣。小指头蛋那么大。这颗痣曾经出现在205路公共汽车上。假如他穿上那件皮夹克,会是同一个人。突然,我像一个秘密分享者,共同承受着别人内心的紧张不安,伴随着油然而生的厌恶和恶心。
他们要去切磋琢磨好的杀敌技法。我要回去睡觉,或者做些别的什么事情。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分手时,胡小生说突然想起一件事。是一个和手劲有关的比赛,时间是下星期,问我能不能去。我说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时间。郭志发冲我笑,好象识破了我的诡计。
0912
奶奶去世了。也许是在午夜,或许是凌晨。当然,是天大亮之前。负责,拿人的小鬼便交不了差。一早就接到谁的电话,声音急促,略带嘶哑。线路不好,只听到一片悲怆之音。
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面色严肃,请求老师批准两天假。长期以来,我一直为请假找不着合适的理由倍感焦虑。要么发烧,要么打喷嚏感冒,流眼泪。诸如此类,连老师也腻歪,问能不能换点别的。这一次,我终于找到天理可容的理由了。果然,老师关切地说,节哀顺便,快去快回。伙伴也安慰说人死不能复生,别太难过,注意身体,不要担心笔记,路上小心。
有人在房间说话。不大一会,三姑哭起来了。她坐着奶奶经常坐的靠背椅,躲在一个角落里哭泣。她哭的很伤心,没有人来劝,我觉得她大概不会停下来。其他人一言未发,满面愁容。他们剪白花,制桃符,操办酒席,做应该做的事情。我拉拉三姑的胳膊,劝她不要再哭了。她哭的越发厉害。领事朝这边走来,把我拉到一边,悄声说:你奶最疼她,让她尽兴地哭。又问我要不要瞻仰奶奶的遗容。我没有说话。他磕磕烟袋,独自向厅堂走去。棺材放在铺好麦秸的地上。奶奶睡的正香,脸庞盖一方蓝边手帕。我瞥瞥,表示不愿意看。领事说你是长孙,要哭出声来。不知什么时候,三姑停止哭声。她支开领事,说:算了,不要为难孩子。
两边放了守灵用的蒲团。我们就这样坐着。白蜡烧尽,我起身换只新的。我有些累,双腿麻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的脖子发酸,似乎真的随死者的灵魂走了一遭。
奶奶突然一反常态,思路特别清晰,向大家宣布她马上要死了。没有人相信她的话,只有不远万里赶回来的三姑认真地说:真的不行了,抬头纹已经开了。奶奶亲自指挥大伯大婶在哪里能找得到她的寿衣,还自信地说箱子钥匙放在枕头下面。等大婶几个女人七手八脚给她换上寿衣后,奶奶没有接上一口气,就过去了。大约凌晨三四点,众人开始按部就班准备后事。
听见火盆摔破了。起棺时,棺材微微向东南方倾斜。有人说奶奶到死没能闭上眼。所为何事,恐怕永远没人知道了。同时,响起熟悉的唢呐声。从此刻起,一切进行的很快。四个强壮的人抬着棺材,向十二队出发。热风频袭棺盖的被单。地面黄土飞扬,热度迅速加强。我不知道为什么走这么久。我望着四周的田地。一垄垄碧油油的菜园,一片红绿交融的土地,茅屋镶嵌其中。我明白奶奶的心。夜幕未落,该是多么忧伤孤独的时刻啊。此刻,这块土地焦黄冷酷,令人无所适从。
我看见阿力把铁锨插进刨开的新鲜土壤,给手掌吐唾沫,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