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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北京人在纽约-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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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春见王起明拿烟的手指在颤抖。
  “起明,别急,你也有办法。”
  “什么办法?”
  “宣布破产。”
  “那算什么办法?”
  “是办法。这样,你也可以合法地不付给工人工资,合法地不付给线厂的线钱,你可以合法地推掉你公司的所有债务。”
  “这不是太坑人吗?”
  “可你也在被人坑哪!”阿春为他那咱顽固不化的东方人的道德观念而恼怒。
  “我不忍心……”
  “你不忍心去坑人,就在这儿坐着等人来坑你吧!别抱着你那种中国人的道德观念不放了。这是美国,这是纽约。要不,你抱着这套中国道德去等死;要不,你就去坑人。你就活下去,赚钱,过好日子。你挑吧!”
  阿春不说话了,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眼前这个从根上说话老实巴交的中国人。
  王起明坐在阿春的对面,深深地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羞惭。此时,他的内心在进行着一场殊死的搏增斗。过去的王起明和明天的王起明在此时地进行着一番较量。
  他低着头,足足有五分钟。阿春耐心地等着他,一口一口地吸着烟。
  终于,王起明招头来,反问阿春:“阿春!你说,这是挑的事儿吗?”
  阿春看着王起明这么痛苦的内心交战,实实在在有点看不下去了。


  “走吧,别那么紧张,放松放松去吧!”
  说着,她拘起他的胳膊走回舞场。
  此时,舞场里响的是轻构的慢步音乐。
  “来吧!阿春邀他走下舞池。
  “不。”
  “为什么不?先忘掉一切。”
  他们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跳着慢慢的四步舞。
  舞池里没有几对舞伴。这种舞在纽约毕竟太古典了。
  在闪动的灯光下,王起明的身体紧紧地贴住阿春的身体,脸颊紧挨着脸颊。他感到浑身轻松。那些忧悉烦恼,也在柔和的音乐和缓缓的舞步中逐渐消失了、挥散了。
  他并不知道,此刻,他的女儿正在他身后注视着他,辨认着他。
  当时,宁宁正离舞池很近的一张台子旁喝饮料。
  她有点累,更何况她根本不喜欢这种老式的舞蹈,因此,她乐得在台旁坐一会作,润润嗓子。无意之中,一个熟悉的背影,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发型,那身材,那宽厚的胸与背……不会吧,爸爸是不会到这种地方来的,再说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不是……不是妈妈。
  她又转回了身和杰姆斯碰了一下杯,喝了一大口酒,可一种莫名其妙的好奇心,又促使她回过了头。越看越像,难道真的会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为了解决心中的疑问,她跳下了舞池。啊!果然是……她看到后,立即反回原座,激动、仇恨、恶怨,使她那漂亮的小嘴,抽起了筋。
  王起明和阿春,正处在尽情的温乡中,一点也没注意到宁宁的出现。
  轻松的慢音乐停了,俩人手拉着手,走回了那个角落里的台子。
  宁宁胸中燃烧起一团不可名状的火,这团火,烧得她浑身发烫,头发根子痒痒的。她站起身来,直冲着这个角落奔来。
  打击乐,铜管乐又恢复了刚才的狂热。
  她为了证实自己眼睛的准确性,就一屁股也坐在了这张台子,双眼死死的盯住王起明。
  王起明被这突如其来的客人吓了一跳。他不知道是谁如此粗鲁、如此无礼。
  待他调过头一看,大吃一惊。
  “爸爸!”
  宁宁那声音听上去象是见了鬼。
  “宁宁,你怎么在这儿。”
  宁宁哆嗦着说:“问我?我还要问你。你怎么在这里!”
  说着,宁宁又把目光剑一般地刺向阿春,恶狠狠地对阿春说:“我要是再看见你碰我爸爸一下,我就杀了你!”
  阿春当然明白眼前发生的是什么事。她笑容可掬地说:“我们是朋友,这没什么。”
  王起明制止宁宁。
  “宁宁,你要懂礼貌!”他说了这句没味儿的淡话。
  “礼貌?”宁宁被这个词儿激怒了,“我不懂,我从来就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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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春无话可说。
  王起明也不知说什么好。
  宁宁哭着,扬起脸,粗野地向阿春做了一个侮辱的手势,大声地叫:“i fuck you!”(你这个坏女人!)
  说完,她一扭身,跑了出去。
  杰姆斯那一帮子人,畜生一样地起着哄,高声叫着。
  王起明也跟着跑出舞厅。
  阿春面对那伙年轻人,咒骂他们是冷血动物。那些人又是一阵子怪叫。
  王起明穿过舞场,跑到大门口时,宁宁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匆匆地和追上来的阿春告别,驾车走了。
  他驾着车,在495号高速公路上疾驶。他没有立即回家。
  此时,他的心情七上八下,浑身发热。虽然外边的气温已是零下,可他不是找开窗子,让象刀片一样坚硬的冷风吹到他的脸上。
  他摸着自己发烫的脸颊,认为自己是倒霉到家的人了。
  有一年多没有见宁宁了,今天在这儿相遇,是这么突然,又是这样一种该死的场合!
  要向女儿解释,要向女儿说清楚这一切。也许,她会谅解?
  唉,真是,人要是走了背运,什么恶心事都约好了似地找上你来。买了个卖不出去的商楼,银行三天两头催债,货款人家就是不付,自己又傻到家了地去赌找,输个精光。他瞥了一眼窗外。
  就凭着这一件又一件倒霉到家的邪乎事,真应该一偏方向盘,了此一生。
  凭这么快的车速,这样很容易。甚至可能并无痛苦可他毕竟没有这么干,把车开回了家。
  看见家的时候,他心有点虚。
  车子刚刚停好,他就听见了里面的吵架声。
  他站住了,倾听,一个是郭燕,一个是女儿宁宁。
  “妈妈!你不相信我?”这是宁宁的声音。
  “我不相信!”这是郭燕。
  “可这都是我亲眼看见的。他们离我只有这样近——他和那个女人!”
  “宁宁,如果你恨你的父亲,可以采取另外的方式。”
  “妈,你太善良了。”
  “这不是善良不善良的问题。”
  “是,这个问题。你看看你都累成了什么样子,要他还在外头寻欢做乐。对,我是不喜欢他,可是我并没有骗人啊,妈妈!”
  “那你有什么证据?就凭你这么一说,我不能相信,我了解他,他不是那种人,他是个好丈夫,好爸爸。”
  “他是个伪君子,倒头来你要吃亏的,妈妈!”
  “宁宁,请你不要这样说他,你不知道,现在厂里一团乱,生意不好作,这已够他烦心的了。我求求你,不要再给他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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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我是不好,我不听话,我不管理家,我不上大学,我知道,我不好。可我再不好,我还有良心,我不忍心,看着他欺负你。”
  “他从来没有欺负过我,他是个好人。”
  “他是个大流氓!”宁宁歇斯底是里地叫喊。
  “啪!”郭燕一个大嘴巴,搧在了宁宁的脸上。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打人,可这第一次是为了保护自己丈夫的荣誉,打在了自己女儿的脸上。
  她打完后,自己也呆住了,像疯了一样,一把抱住了宁宁,摇晃着,哭着:“宁宁啊宁宁!你不了解妈呀!我……我不能相信,我怕死了,我怕那如果是真的……不,宁宁!那不可能,是你看错了,一定是你看错了……”
  “妈——”宁宁也抱住她妈大哭了起来。
  王起明在这个时候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木然地走进房间,仿佛对女儿的在家视而不见,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
  宁宁从郭燕的怀抱里挣开来,冷冰冰地说:“妈,我走了。”
  “等等!王起明喊住了女儿,”我有话跟你说。“
  宁宁停住了脚步,想了一下,说:“OK,let‘stalk。”
  (好吧,我们说吧。)
  “宁宁,”为了掩饰自己手指的颤抖,王起明点燃了一支烟,“我希望你,我请求你,还是搬回家来住。”
  “That's not your business。”(那不是你的事。)
  “不,你错了,我要管这事。”
  “You have not rights to take care of this。”(你没有权利管我这个。)
  他尽可能做到和蔼可亲,起码是不发火:“我有权利管理,孩子,你该知道,爸爸关心你……”
  “What think of you are?”(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我是你的父亲。”
  “Oh,give me afucking break!”(你让我歇会儿吧,你!)
  “宁宁!你不能这样对你的父亲讲话!”郭燕劝着宁宁。
  “Ok,now,i understand,I'd better go。”(噢,我明白了,我最好现在就走!)
  说着,宁宁转身冲到了大门口。
  王起明也跟着站起来,想拦住宁宁。他刚刚伸出的手臂被宁宁十分不客气的推开。
  “宁宁,你等一等!”
  “no——!no——!”(不—!不—!)
  “宁宁!”
  “i hate you,i hate you both!i hate this home,i hate this family!”(我恨你,我恨你们两个!我恨这所房子,我恨这个家!)
  她哭着,骂着,跑出了院子,直到马路上,她还在朝这房子挥着她的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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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just hate!”(我就是恨!)
  “i just hate!”
  宁宁就这么走了。他俩谁也没有追出去。
  他们知道,追也没有用。
  等到女儿的咒骂最后消逝掉,他俩才开始注意到对方的存在。
  他知道,她将开口说什么。她也明白,他心里在想着什么。
  “起明。”
  “嗯?”
  “宁宁说的是真的吗?”
  她问得很轻,胆怯,因此声音微弱;她确实是在问,可又怕问,怕他的回答。
  他蹲下来,拉起她的手,说:“燕儿,你听我说……”
  “我只要回答,是,不是?”
  “你听我说……”
  “是,不是?”
  郭燕望着他,期待着他的回答,应该说,她期待他的否认,她甚至期待他欺骗她。
  可是,王起明看着她那累得已经很瘦的身体和那张憔悴的脸,再也不忍心去欺骗她了。
  他轻轻地点了一点头。
  她不相信:“你是说:是?”
  他点头。
  “天哪!”她的声音并不太大,并不太响,象一声口语,却嘶哑而凄凉。
  这绝望的喊叫,使王起明退后了两步,不敢上前接近她。
  她稍稍坐了一会儿,摇摇脑袋,象是死人又复活了一样,挪动着木头棍一样的两条腿,走上楼去。
  他没有跟上楼,一个人缩在沙发里,双手抱着膝盖,痛苦不堪,无声而泣,不停地晃着头。
  22
  不知过了多久,王起明从痛苦的迷茫当中“醒”过来。
  他听见有人在说话。楼上,是在楼上。
  最初,他认为是自己听岔了,努力摆脱刚才的颓丧,侧耳去听。
  确实有人在说话,是郭燕。
  说话的声音轻柔、平和,象是在和谁在谈心。
  和谁呢?


  “外面冷,好冷哟,”这是郭燕在说话,是她,“你不要出去了,妈妈不能让你在外头冻着。你也不要睡,妈妈要和你说话。你饿吗?我给你开了罐头吃,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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