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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希声-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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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云台,立人志。此为观云台,此为观云意。

    “方殷,你有何志向?”沐长天问道。方殷不语。再问亦是不语。问来问去只是不语。沐掌教摇头叹气,无奈作罢。

    不说话就是没有,人无志向,前途渺茫。

    ——人有志向,前途无量,不说话不是没有,是不知从何说起。方老大不仅胸怀大志,而且志向比较多。譬如今日吃饭睡的香,占山称大王,努力学本事,文武全一双;又如日后行侠仗义,寻爹找娘,呼朋唤友,威风无两;再如来日住大房,睡软床,骑骏马,搂……此情此景,任谁也认作少年一时心中烦恼,却不料小子正美滋滋想到紧要关头!沐掌教见他神不守舍的样子,笑着安慰道:“不必忧愁,你年纪小,立志还尚早。”

    “我年纪小是小,志向又多又好!打断别人想好事,不长眼的老杂毛儿!”方殷心下不爽,口中称是,肚里暗骂。沐长天满意点头,笑道:“你随我来,再入太清殿,参拜历代祖先。”

    峰上峰,殿上殿。这一殿,虽称不上高大雄伟,亦是古朴庄严。殿无人,一发清冷幽暗,愈加沉静肃穆。少时踏入殿门,眼前赫然出现千百道灵牌,于供坛之上静设。牌位以紫檀为身,其形长方,大小不一;道道缕边雕纹,其上刻字,大同小异。若说出奇之处,只是多不胜数,高高低低摆放,上下林林立立,密密麻麻设立,左右整整齐齐。案上供有一方香炉,轻烟袅袅,两侧燃有两列白烛,火光淡淡。

    殿中半明半暗,牌位若隐若现,耳畔静寂之时,心中自生肃穆。

    沐长天静默片刻,转身正色道:“方殷,你既入我山门,当参拜历代祖先,之后……”说话间却见方道士呆呆望着前面,竟似傻了。殿内气氛沉重阴冷,台上牌位浑若有灵,自己每入此地,亦是心下戚戚,他是初次来到,怎不战战兢兢?沐掌教点了点头,柔声道:“莫怕,先听我说。”方殷猛一扭头儿:“你先听我说!”

    “你说?你说什么?”沐长天愕然问道。方殷咽口唾沫,悄然一指:“那个,能吃么?”沐掌教好奇之下,不由侧眼看去,却不料一看之下,登时惊得呆住!

    方道士初入此地,并没有将眼前大大小小的木头牌放在眼里,也没有被四周幽幽暗暗的氛围镇住,一门心思只是猛瞧案前供奉之物——看那干果点心多诱人,不及大白馒头更耀眼,虽无鸡鸭鱼肉吃着香,饿了山珍海味也一样!这物什沐掌教来了千百回,头一次认认真真地去打量。供品供奉先人物,这人这个也要吃?自己还当他人小无胆,岂不知他是肚大包天!先人有灵,不可冒犯,后人无知,自己怎办?

    “这个不能吃。”沐长天认真道。

    “这不是吃的么?”方殷奇道。

    “这是供给先人的,你不能吃。”沐长天认真道。

    “我能吃,先人能吃么?”方殷奇道。

    “先人不能吃,你也不能吃。”沐长天叫真儿道。

    “都不能吃,放这儿干嘛?”方殷奇异道。

    沐长天心服口服,想了想叹道:“不知者不怪,先祖若是有灵,想必也不会与你这后辈计较,想吃便去吃罢!”方殷闻言大喜,快步冲上去便抓!

    “慢着!东西可吃,礼不可失,磕过头再吃。”身后猛地沉喝一声,方殷无奈回头,低声嘟囔道:“磕便磕,不早说……磕几个?”沐长天点头道:“阳之极也,其数为九。”眨眼间九个头磕完,自是草草敷衍,心里浑不着意。方殷一跃而起,再次冲上。沐长天暗叹一声,连忙叫道:“别急!东西可以吃……”方殷止步回头,一脸的不耐烦:“又怎么了!”沐长天左右看看,一脸紧张低声道:“一样只许拿一点,这样不会被发现。”

    方殷怔了怔,会心一笑:“我晓得,放心!”

    少时先人之物落入后人之腹,老道呵呵苦笑小道嘿嘿讪笑。沐长天叹道:“你现下吃过了,先人也算是拜过了,再来听我说罢!”方殷点头,聆听。

    “本教以山为名,自首代祖师青云子立教,历三十六代,传已千年。此殿名为太清,喻先祖功德参天;本教名为上清,借仙山造化之地;主宫名为玉清,供世间拜地参天。道有出世入世之分,上清为入世之教,不习丹丸,不慕方术,承负道德,承载世情。”

    一言至此,沐长天笑道:“方殷,你入我山,所来何意?”方殷皱眉道:“不是说过了么?学武功,长本事!”沐长天点头道:“我知道,之后呢?”没有之后,之后该干啥干啥呗。方殷心说一句,低头不语。沐长天注目而视,缓缓说道:“欲得我术,先明我义。方殷,我要你日后——拯世人于水火,匡天下之正义!你,能否做到?”

    “成!”

    听着很威风,想必很神气!这个还用问?英雄正此意。方殷毫不犹豫,拍着胸口信誓旦旦道。做起来难,说来容易,说到做到,最是不易!沐长天心知此时说来为时尚早,轻叹一声又道:“方殷,我的师父,你的师叔祖,上代掌教梅公远,便是因此英年早逝。前人风范,我等自当仿效。”

    “死了?怎么死的?”方殷挠了挠头,茫然问道。沐长天默然片刻,开口说出三字——真龙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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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九九归一() 
希声;九 九九归一

    真龙教?怎听着这般耳熟?谁说过来着?老薛……蛇剑!方殷猛地跳起,大叫道:“我知道!老薛打死那个厉甚么,就是里头的!”

    厉无咎!沐长天闻言悚然一惊,连忙询问——

    “不是甚么舅,是杀人的杀!”方殷更正道。濠奿榛尚沐长天吐口长气,叹道:“蛇剑无杀,亦是非同小可,薛兄弟此举必当震动武林!可惜未能亲见,想是大为痛快!”方殷连连摇头:“你又猜错了!老薛杀了那人,一点儿也不痛快,更变得又傻又疯,好几天才缓过来!”沐长天愈加惊奇,连连追问。方殷颇不耐烦,皱着眉头结结巴巴说了一番。沐长天连听带猜,总算将来龙去脉知道了个大概。

    惊心动魄之处有若亲见,慷慨悲凉之意使人叹息。危在旦夕,生死攸关,怪不得,他来了,无怪乎,他不来!上清山,上清山,眼前人即为身后事;真龙教,真龙教,此一去无异飞蛾扑火,自寻死路!薛兄弟,薛兄弟,你我擦肩而过,不知可有相见之时?一时豪情满怀,恨不得即刻下山相助,快意恩仇!一时心灰意冷,自知教中诸般事务繁杂,脱身无术。唏嘘良久,沐长天缓缓开口:“真龙教与我上清世代死仇,如今势大莫当。方殷,日后你如再遇教中之人,万万小心,切记。”方殷点头称是,心下不以为然:“真龙教便真龙教,瞧着也没什么了不起!那蛇剑又怎样?人也不错,还送自己宝剑……

    剑呢?金子银子!糟了!”

    见他忽然面色大变,沐掌教不由心下又奇。小子事儿真多,说不几句话,便给他绕得忘了本意!再问他他又不说,只是神色急切,心里似有苦衷。沐长天无可奈何,只得接着述说:“本教近年渐趋式微,其因有三。一是老道我无能,二是真龙教打压所致。其三,我教弟子虽多,却是各有所成,剑术高强之人不可胜数!只是,只是,无一天纵其才,冠绝当代之人!可叹,可叹,千年基业眼睁睁衰于我手,怎不教我心忧如焚!莫非,莫非,那人,是,你?

    “甚么!”

    方道士猛然一惊。一包袱金银财物神刀宝剑忘带了,搁屋里会不会有人偷?那俩小道贼眉鼠眼,早就不怀好意连连打量……悬了,惨了!说谁个心里着火?是我,不是你!说谁是天才来着?那人?是,我?沐长天看他呆头呆脑的样子,一时心里却也拿不谁,神色犹疑:“小子,你说,是你么?”方殷重重一哼,傲然道:“这还用说?绝世天才,除了我,还能有谁!”敢说这话的,不是绝世天才,便是绝世蠢才。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得眼都花了,怎么也从他身上看不出半分天才的迹象,沐掌教心力交瘁,失神喃喃低语:“九九归一,九九归一……”

    九九归一。

    师父早年颇通占卜之术,临终留言自有深意。思之再三,无解依然。直至小子拜祖,忽然福至心灵!十年一收徒,其数为八十,小子来充数,九九八十一。莫非,此意?莫非,天意!

    方醒祖师有灵,正自满心欢喜,再见小子无状,登时凉水泼头!如此人般?他来归一?这个人,来历不明,这个人,资质平平。就是这个人,甫入山门,言语粗俗目无尊长打架闹事!还是这个人,才来半天,劣迹斑斑!偷吃供品的天才?自吹自擂的天才?九九归一?怎么归?他归?我归?

    你归?

    方殷看他一眼,皱眉道:“你瞎念叨甚么?龟就是王八,这也不懂!”沐掌教闻言废然一叹,心若死灰!似乎有话还没说完,此时却也懒得想了,转念间扬声叫道:“吕师弟——”偏厅匆匆行来一人,应声道:“掌教师兄。”沐长天叹道:“长廉,你都看到了?”吕长廉黯然道:“师兄,我看到了,也听到了。”二人相顾无言,心中各自感慨。半晌,沐长天吁口长气,道:“方殷,你既有师,礼不可废。现下一切从简,祖师在上,我为见证,行过拜师礼,做我上清人。”方殷心里有事,闻言急道:“行了行了,我拜我拜,这回磕几个头?”沐长天点头道:“行三叩首之礼。”

    少时吕道长正襟危坐,道貌岸然。方殷马马虎虎磕了仨头,眨眼功夫儿。再一时吕长廉宣知教义门规,尊祖守规,做人清白,学习刻苦等等。其言诤诤,声声入耳,方道士烦不胜烦,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耳听驴长脸终于罗嗦完了,再看老杂毛儿一脸无奈。方道士心忧财宝神兵,一时连连催着回去。吕长廉怒目而视,神色威严。沐长天暗叹一声,道:“方殷,你先去殿外稍候,我和你师父说几句话。”

    一人扬长而去,二人面面相觑。吕道长首先开口:“掌教师兄,这孩子……来日长廉怕是有负所托!”沐掌教点了点头:“我知。师弟,为人师者,不管弟子材质如何,必得尽心尽力。”吕长廉正色道:“长廉理会得,师兄放心!我必竭尽全力教导于他,来日若何,此时言之尚早。”

    “师为指路灯,造化一心生。甚好,甚好!长廉,你去罢。”沐长天轻叹一句,转过身去。吕长廉并未离去,怔仲半晌又道:“掌教师兄,长廉本事平庸,还是怕来日教不好……”沐掌教没有回头,静静望着上方千百祖师灵位,凝声断言:“莲生于泥,复涤于水,终绽于天。无须烦忧,今日之言,历代先人可鉴——方殷此人,来日必成大器!”

    ——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莲性清幽而洁静,佛儒道三教俱引为尊崇。吕长廉一时无言。沐长天转身,见他犹自一脸怀疑之色,不禁失笑:“吕师弟,方殷年纪还小,便顽劣一些也是正常,你先带他回去,日后慢慢教导。”

    一人无奈走掉,只余一个老道。

    大器,可成?顽劣,一些?沐掌教看高方道士一眼,又看低方老大一眼,已是双目错乱,全然走眼。怎是顽劣?怎成大器?来日方长,不久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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