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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天堂蒜薹之歌-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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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了你啦……小畜生!〃爹狂叫着。
〃气死了……气死我了……〃娘哭叫着。
〃金菊,你怎么能这样呢!〃大哥诚恳地说。
〃狠揍!〃二哥气冲冲地说。
〃你揍吧!你揍吧!〃她晕头涨脑地跳起来,对着二哥闯过去。
二哥一撤步,身体侧立,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咬牙切齿地揪了几下子。然后用力一搡,就把她送到黄瓜地里去了。
她觉得自己已经疯了,用力号叫着,双手乱揪,捞到什么就揪什么,揪断了身边的黄瓜又揪自己的衣服。
她听到大哥训斥二哥:
〃老二,你怎么能打她?爹娘在,她无论有多少坏处,也该让爹娘管教,咱们当哥的只能劝说。〃
二哥嗤哼了一下鼻子,说:
〃哥,你少来这一套!老婆给你换了,好人让人赚了!〃
大哥也不反驳,瘸着腿,踩着篱笆走过来,半罗锅着腰,伸出两只冰凉的手,抓住她的胳膊,想把她拉起来。这两只冰凉的手捏着她的胳膊,又使她产生了深深的厌恶,她摇着肩膀,挣脱了。
大哥直起腰,愁苦地说着:
〃妹妹,听你哥一句话,起来,别哭啦,爹娘都这么大年纪了,屎一把尿一把地把咱们拉扯大也不容易。做儿女的,不能惹他们生气。〃
金菊哭着,心里的火稍稍平了些。
〃都怨哥不争气,生了个瘸腿,自己没本事讨老婆,却要亲妹妹去换……〃大哥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倒动着腿,高粱秆扎成的篱笆在他脚下咯咯吱吱地响着,〃我窝囊啊……〃大哥突然蹲下,用两个拳头捶着头,呜呜地哭起来。
她看到大哥痛苦欲绝的样子,心一下子软了,呜呜的号哭变成了低声的抽泣。
〃妹妹,你过你的好日子去吧……老婆我不要了……光棍一条……活到哪天算哪天吧……〃
娘走过来,说:
〃都给我起来,你们这些冤家……又哭又嚎的,让邻亲百家听着像什么事……〃
爹也走过来,威严地说:
〃起来!〃
大哥顺从地爬起来,咯咯吱吱地踩着篱笆,抽抽搭搭地说:
〃爹,娘,我听你们的话。〃


第二部分:

第15节:一个大闺女

金菊呆坐了一会儿,也爬了起来。
二哥早溜进屋里去了,把收音机开到最大音量。收音机播放着地方戏,一个女人在噢噢地唱,拿腔拿调的,跟哭也差不多。
大哥搬了一条小凳子,放在金菊背后,按着她的肩膀说:
〃坐下吧,妹妹。'大风刮不了多日,亲人恼不了多时',到了要紧的关头还要靠亲哥热妹,外姓旁人,是万万靠不住的。〃
金菊一时软弱得站不住,在大哥手掌的压迫下,她坐下了。
爹和娘也坐下了。爹抽旱烟,娘东村西村的找例子开导她。
大哥进屋去调了一碗粉子水,蹲在她面前,要替她敷头上的伤。她看不惯大哥这种低声下气的样子,一挥手,把他推开了。
〃听话,让哥给你抹抹。〃大哥说。
〃你管她干什么?不要脸的东西!〃爹说。
〃就你要脸!〃金菊又叫起来。
〃还敢强嘴!〃娘咋呼着。
大哥也找了个小板凳,四个人坐着,都不吭声。
一颗大流星窸窸窣窣地响着,把天河都划断了。
〃爹,诸葛亮临死时是不是也陨了一颗星?〃大哥讨好地问。
收音机里正放着评书《三国演义》。
爹轻蔑地说:
〃诌书咧咧戏!哪有点真事。〃
〃菊儿,你还记得吗?你两岁的时候,我背着你,领着你二哥,到南小河里去捞鱼,把你放在河边。捞了半天,想起你来了,一看,没了,可把我吓坏了,到处找找不到你,可把我吓死了,你二哥眼尖,喊:'大哥,在这里',我一看,你正在河里翻筋斗哩,我扛着网跑出去,一扒网子,就把你给扒上来了。你二哥说:'好大一条鱼!'……那会儿,我的腿还好好的,第二年就得了'贴骨疽',成了这个样子……〃大哥叹息一声,低声笑起来,〃一转眼快二十年了,你长成一个大闺女啦。〃
大哥连声叹息着。
金菊没有哭也没有笑,她听着门前场上那枣红马驹响亮的蹄声和高直楞家成群鹦鹉的啼叫声。
爹在鞋底上磕磕烟袋,咳嗽一阵,吐一口痰,站起来说:
〃困觉吧,明天还要起早下地。〃
爹进了屋,拿出一把黄铜大锁,走到大门口,搭上门环,咔嚓一声捏上了门。

第二天晚上,方家院子里很热闹,大哥和二哥抬出去一张旧八仙桌子,又到小学校里借来了四条长板凳,摆在桌子周围。娘在灶上炒菜,锅里嗞啦嗞啦响着。
金菊躲在自己屋里她住在套间,外间住着大哥和二哥听着外边的动静。她一天没出屋,大哥白天也没下地,不时地走进来和她搭讪几句。她用被单子蒙着头,一声也不吭。
娘和爹在堂屋里议论着:
〃都蔫蔫了,黄了,用塑料袋子包着也不行。〃娘说。
金菊闻到了一股蒜薹味。
爹说:〃你没扎紧口。扎紧口,进不去空气,不蔫蔫也不黄。〃
〃人家公家也不知怎么放的,放到寒冬腊月也是绿绿的,像刚从蒜苗地里拔出来的一样。〃娘说。
〃人家公家有冷库!〃爹说,〃六月天进去都要穿棉袄棉裤,还有个瞎?〃
〃到底是公家有办法。〃娘感叹着。
爹说:〃还不是老百姓的钱!〃
锅里又嗞啦嗞啦响起来了,蒜薹味扑鼻。
〃再让老二去乡里叫叫杨助理员?〃娘问。
〃别去了,叫烦了人家或许就不来了。〃爹说。
〃他不会不来,〃娘说,〃不为咱还为着他外甥呢。〃
〃也不是个亲舅!〃爹低沉地说。
掌灯时分,金菊听到院子里来了好几个人,从爹娘与来客的对话中,金菊知道来了自己未来的公公刘家庆,还来了自己未来的嫂子曹文玲的爹曹金柱,还来了自己未来的小姑子的女婿的远房舅舅乡政府的杨助理员,几个连环套的亲家寒暄着,后来就喝开了酒。
大哥拿着一个白馒头端着一碗蒜薹炒猪肉走进屋里,悄悄地说:
〃妹妹,快起来吃,吃了就洗洗脸,换换衣裳,出去见见亲戚。你老公公才刚还打听你来。〃
她一声不吭。
〃妹妹,你别犯傻,〃哥悄声说,〃刘家富着呢,你老公公不会空着手来,见面钱是少不了的。〃
她一声不吭。
大哥把饭菜放在炕沿上,无趣地走了。
院里猜拳行令,喝得很是热火,杨助理的嗓门最高。
一会儿,金菊听到娘和大哥在外间里低声说话。
大哥问:〃还有多少酒?〃
娘说:〃还有大半瓶,七两多吧,不够?〃
哥说:〃怎么能够,杨助理和刘老头都是一斤的量。〃
〃去借?〃娘问。
〃半夜三更的去谁家借!〃哥说,〃找个空瓶子来,倒开,加凉水将就着吧。〃
娘说:〃别让人家尝出来,尝出来就丢大了人啦。〃
哥说:〃尝出来个屁,都喝麻了嘴巴子啦!〃
娘说:〃这总是不好……〃
〃这有什么不好,〃大哥说,〃这年头哪有不骗人的?不骗人瞎只眼!连国家的买卖都骗人,何况咱庄户人家。〃
娘不吱声了,外间里传来大哥往酒里兑水的声音。
〃娘,'敌敌畏'呢?〃大哥问。
〃鳖种!〃娘低声骂着,〃你要做什么孽?〃
哥说:〃人家说往白酒里滴上点'敌敌畏',那酒就有一股茅台酒的香味。〃
〃你别闯出祸来啊!〃
〃没事,一瓶加一滴,顶多把他们肚里的蛔虫毒死。〃
〃还有你爹哪!〃
〃俺爹过日子,舍不得多喝。〃
她感到心里一阵阵发慌,掀掉被单子,坐起来,倚着壁子墙,直呆呆地望着墙上那张年画,画上画着一个穿红兜肚的胖小子,胖小子双手捧着一颗红嘴儿的大桃。
〃哎,杨助理,大爷爷,爹(她知道大哥叫的是曹金柱,她感到肉麻),尝尝我家兄弟刚从马集装来的好酒,人家说像茅台哪,咱也没喝过茅台,也不知茅台是什么味。〃大哥说。
曹金柱囔囔着鼻子说:
〃喝过那么一两次。一次在耿书记家喝的,一次是在张云端家喝的,那小子,有钱,花高价买的,八十多块钱一瓶。〃
〃八舅,你快尝尝,是不是有茅台的香味。〃大哥说。
杨助理一定是呷了一口酒,她听到他吧咂着嘴品滋味。
〃怎么样?〃
杨助理一定是又呷了一口酒,她听到他吧咂着嘴品滋味。
〃嗯,别说,还真有点茅台味嘞!〃杨助理说。
〃好酒好酒,亲家们多喝点!〃爹说。
墙上的胖娃娃望着她,好像要从画上跳下来似的。
刘家庆咳嗽一阵,说:
〃亲家,听说咱的孩子闹脾气了?〃
〃小孩子家,没有主心骨,风一阵雨一阵的。〃爹说,〃只要我喘着一口气,就撇不了大把。〃

第16节:毁了三家婚事

〃小孩家,心眼活,也不算稀罕事,〃曹金柱说,〃文玲也是一样,听说这头菊子不干了,回家跟我闹别扭,被我和她娘一顿好打!〃
〃爹,你再喝一杯。〃大哥说。
〃喝中啦,不喝了!〃曹金柱说,〃这酒有点上头。〃
〃好酒劲都大,〃杨助理说,〃姐夫,闺女大了,可不能随便打!现在是新社会,打闺女犯法。〃
〃犯个屁的法!〃曹金柱说,〃自家的闺女,不听说就得打,谁能管得着!〃
〃姐夫,你就是嘴硬!喝醉了吧?〃杨助理说,〃共产党什么都怕,就是不怕你这种嘴硬的人。打人犯法,闺女也是人,打闺女就是打人,打闺女也犯法,犯了法照样用小绳绳起你来,没看电视?省长犯了法,照样上手铐铐起来,你比省长还大?臭种蒜薹的一个!〃
〃臭种蒜薹的怎么啦?〃曹金柱气哄哄地说听动静好像站了起来〃没有这些臭种蒜薹的,你们这些大老爷喝西北风去?还不是我们纳税养活你们,养着你们喝酒吃肉,变着法刮老百姓的油。〃
〃老曹,〃杨助理一定站了起来,一定用筷子指着曹金柱的鼻子尖,〃你对共产党意见不小啊!你们养活我们?屁味!老子们是国家干部,躺在树影里看蚂蚁上树,工资照发,一个子儿都不少,你们的蒜薹烂成酱我也照拿工资。〃
爹说:〃好喽,好喽,都是亲戚,互相担待一些,别伤了和气。〃
〃这是原则性!〃杨助理说。
〃听我老头一句话,〃刘家庆说,〃亲戚们聚头,不容易,国家大事与咱不沾边,不去管它,咱的事是喝酒!〃
〃喝酒喝酒!〃大哥说,〃八舅,您多喝点。〃
杨助理说:〃老大,我警告你们哥俩老二呢(出去耍了,大哥说)?噢,你们把高马打得可是不轻!〃
〃打死这个杂种都不解恨!〃爹说。
〃四叔,〃杨助理说,〃您也是个没脑袋的人!打人犯法!〃
〃他欺侮到我家门上来了!〃爹说,〃菊儿闹别扭就是被他调唆的。〃
〃毁人家婚事,也真是可恶!〃刘家庆说,〃宁拆三座庙,不毁一家婚。他这一插腿,差点就毁了三家婚事。〃
杨助理说:〃高马去告你们了,被我给咋唬住了。不管怎么说'是亲三分向',要是别人家,我可不管。〃
〃八舅,亏您照应。〃大哥说。
〃告诉老二,今后不要轻易打人!〃
〃八舅,您知道,俺兄弟俩从小老实,实在是被那小子欺负狠了,才动了手。〃
〃要打也不能打头,往腚上打,打暄肉!〃
〃八舅,您看……他还会怎么样?〃
〃这个嘛……〃
他们都低语起来,金菊爬到窗台上,耳朵贴在窗户纸上,仔细听着。
〃文玲才十七岁,登不上记……〃曹金柱说。
〃能不能走走后门?〃
〃你们这不是让我犯错误吗?〃杨助理说。
〃兰兰才十六,更不行。〃
〃文玲的户口簿能改,可是兰兰的就改不了,我们不是一个乡,我手大捂不过天来……〃杨助理说。
〃让孩子出来,俺跟她说几句话!〃刘家庆高声说。他的舌头有点发硬。
〃去叫她!〃爹说,爹的舌头也有点发硬。
她赶紧从窗台上下来,躺下,扯过被单子,蒙住了头。
踢踢沓沓脚步声愈来愈近,她躲在黑暗里,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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