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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安琪(耽美)-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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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已经说不清楚自己是如何从火线上逃出去的了——当时他被炮声震的晕头转向,只记得小毛子拉扯着他在阵地上奔跑。脚下高低不平的全是尸体沙袋,炮弹在他身后追着爆炸,疾风夹着碎砖石子扑上来,雨点一样砸上他的后背。
  不知道那时走的是怎样一条路线,反正在日军占领城外村庄之前,他,小毛子,还有二十多名军官士兵,本能似的逃上了小黑山。
  进了山,就出不来了。
  唐安琪不知道县城里面的情况,反正县城外面的各条大路都设了关卡。日本士兵的眼光不知为何会那样毒,仿佛当兵的身上全有记号,无论怎样伪装,都能被他们一眼瞧出来。一旦瞧出来了,日本士兵举枪一搂扳机,啪的一枪当场击毙。
  有的关卡,毙就毙了;有的关卡,毙了之后还要割下脑袋示众。总而言之,中国士兵没有活路。
  所以唐安琪不敢下山——他细皮嫩肉的没摸过枪,或许可以逃过日本士兵的毒眼;小毛子一派游手好闲的模样,大概也能蒙混过去;但是除了他们二位,其余二十来人都是老兵油子,额头上甚至都被军帽勒出了印迹。这样的人只要下了山,唯一的结果就是吃枪子。
  唐安琪觉得自己不能抛□边这些弟兄,宝山死了,可是灵魂附在这些弟兄身上。宝山又犟又愣的,这些弟兄也都是又犟又愣。在夜里梦中,他偶尔会孤身上路赶去天津,含着热泪去找戴黎民。可是一觉醒来,他睁开眼睛,知道自己这辈子也许再也见不到戴黎民了。
  他并未因此感到悲伤,自从亲眼目睹孙宝山在一瞬间化成飞灰之后,他的心肠就好像全被冻成了冰,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小毛子下山偷偷掰了许多老玉米回来,生了火打算烤来吃。小黑山上没土匪,也没粮食,他们这帮汉子平日胡吃海塞惯了,这时天天靠着野菜过活,就一起饿的眼冒金星。小毛子升起了火,旁边一位李副官见了,就连忙说道:“嗨!冒烟要给山下送信啊?”
  小毛子扭头骂道:“你他妈放狗屁!又没有锅,不烤怎么办?捧着玉米棒子生啃啊?”
  孙团的军需官这时凑了过来,顺手往火里扔了一根干树枝:“没事的,日本鬼子不往山上来,都在村里搜查呢!”
  小毛子撅着屁股跪趴下去,气运丹田吹旺了火苗。扒出一根最饱满的玉米架到火上,他率先给唐安琪烤熟了一根。
  唐安琪接过玉米,先晾了晾热气,然后握住掰断,把半根送给了小毛子:“我吃的少,这些就够了。”
  老玉米的数量很有限,小毛子和唐安琪退到一旁树下慢慢的吃,把那一堆火和玉米让给旁人。
  唐安琪不爱吃玉米,先前从来不碰这东西,如今不吃不行了,可他吃过几口就觉得肠胃不适,咽的十分艰难。
  小毛子吃光了自己这份,扭头去看唐安琪。唐安琪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唯有脸蛋还保持着柔和线条,但是下巴也削尖了。在大山里熬了两三个月,他身上的夏季军装已经脏到看不出颜色,一只手握着半根玉米,手指头脏兮兮的又细又长,看起来也像爪子。
  小毛子没有话说,默默的解下了唐安琪系在身上的钢盔。低下头将其反复的研究了一通,他无师自通的拆下了里面的防震内胆。
  “旅座!”他高兴了:“您瞧,这是口钢锅嘛!”
  他抬头笑着望向唐安琪:“咱们早怎么没想到呢?”
  同样瘦弱的小毛子拿着钢盔爬到溪边,花费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捞上两条筷子长的小鱼——山里溪水流的太急,存不住鱼。
  他用钢盔煮了一点野菜鱼汤,虽然没有盐,但毕竟是活鱼,也能煮出一点鲜味。把滚烫的钢盔端到唐安琪面前,他逼着旅座吃点喝点。
  唐安琪依旧是没有胃口,只喝了一肚子热汤。侧身躺在草地上,他若有所思的闭了眼睛。小毛子蹲在一旁看着他,只见他瘦骨嶙峋,手臂小腿细的好像柴火棍。
  唐安琪不许众人再戴军帽。一把扯过军需官,他用手使劲去摩对方额头上的印子。军需官还算是好样的,旁边一名常年带兵的张排长,手指头上全是枪支磨出的老茧,抠也抠不掉磨也磨不掉,又不能拿刀子把皮割下来。他这样的往日本兵面前一站,马上就是死路一条。
  “你们这帮混蛋东西,当兵就当兵,成年累月的戴什么帽子?”他放开军需官,满头满脸的冒虚汗:“正经大路肯定是走不得了,总留在小黑山里也不是长久之计。实在不行,咱们还是得往天津卫跑。那里繁华,咱们找个地方一藏,哪怕跑到码头上卖苦力呢,肯定也比现在更安全!”
  说到这里,他喘了一口粗气,因为体力不支,所以头脑一阵一阵的眩晕:“我这主意怎么样?你们也都说两句。”
  李副官领头答道:“我们都听旅座的。”
  此言一出,旁人也都纷纷附和。唐安琪见众人齐心,就点了点头:“那好,咱们等天一黑就上路,能走多远算多远。”
  后边半句话他没说出来——能活几天算几天。
  不说了,说了只是扫兴。其实天津卫也算不得什么好目的地,都是日本人的地盘,和长安县并没有什么区别。如果这二十来个人只是为了安全,只是为了吃饭,那不如当初直接投降,不但可以吃饭,而且不用担惊受怕。
  可是死守小黑山是没有希望的,不管朝着什么方向,他们必须先走出去,走出去再说!
  在天黑之前,张排长等人各自想法,四处觅食。唐安琪也振作起来——他本事虽然有限,但是惯会取巧。带着小毛子跑到溪边,这两人拿着步枪乱挖乱撅,把土层下面将要冬眠的青蛙翻出许多。唐安琪起初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这法子很妙,一点力气不费,直接就能挖出肉吃。可是冰凉柔软的萎靡青蛙在地上越积越多,他偶然看了一眼,忽然心头作呕,感觉此情此景十分恶心。
  可是他并未因此阻止了小毛子。小毛子是什么都不讲究的,热火朝天越挖越多。最后在傍晚时分升起了火,他们这些人吃了一点烤兔子,吃了一点烤田鼠,吃了无数的烤青蛙。唐安琪闭着眼睛大嚼,起初感觉焦黑青蛙像个人形,让他想吐,不过后来忍着忍着,也就忍过去了。
  入夜之后,这一群人带上枪支,穿过林子走向山下,预备经过一片乱坟岗子,先绕开第一道关卡。
  夜行
  唐安琪第一次在夜里摸进了坟地——还是乱坟岗子,坟包东一个西一个,脚下高矮不平。
  打头的两名大汉,一个是孙宝山的二表弟陈良武,另一个就是李副官。这二人胆子大,什么都不忌讳,什么都不怕,猫着腰摸黑往前走。其余众人规规矩矩的排成一队,无声无息的跟在他们后面——月黑风高的夜里,身边不敢有亮,如果各自由着性子乱走,非有一半的人掉进坟坑里去不可。
  小毛子紧紧抓住了唐安琪的一条手臂,一路千小心万小心,不想这时唐安琪身子忽然一歪,随即脚下“咚”的一响,声音在静夜里显得异常清晰,仿佛能够传播辽远。
  不等唐安琪低头看清,小毛子手上用力,把他拽起来就往前带。唐安琪知道自己这是踏到棺材板子上了,心里毛毛的,也不敢回头。后方众人见了,则是自动绕开,同时加快了脚步。
  张排长握着手枪殿后,接连几脚都踩上了柔软物事,他一声不吭,知道那都是尸体。关卡上每天都有中国人被处决,尸体不往这里扔,往哪里扔?
  前方的半空中闪烁起了灯光,陈良武屏住呼吸,知道自己距离村庄越来越近了。
  他们当然是不敢光明正大进村的,所做的只能是穿过两村之间的坟地。日本军队新建的炮楼分别矗立在两个村子边上,探照灯的光束偶尔一闪,能够照出老远。
  陈良武倒是不怕探照灯,他怕狗。虽然日本军队的狼狗不会野跑,可是一旦真让日军巡逻小队赶上了,他们可以躲得过日军的眼睛,却是躲不过狼狗的鼻子。
  深秋的夜晚,地上将要结霜。这二十来个人穿着破烂单衣,一起走的冒汗。陈良武越走腰越弯,忽然停了脚步往地上一趴,后方受了影响,也一起都卧倒了。
  如此过了片刻,李副官率先爬了起来,回头压低声音说道:“没事,鬼火。”
  队伍由前到后的重新爬了起来。前方一点莹绿的火光还在跳跃闪烁,陈良武吁出一口气:“我他妈还以为是狼呢!”
  话音未落,一阵激烈的狗吠骤然响起。而懒洋洋的探照灯光束随之活泼起来,开始飞快的扫向坟地。
  陈良武从小就是个野孩子,在山林中游荡着长大,这时反倒是比旁人更为机灵。从腰间拔出一把锐利军刀,他抬手一挥,压低声音说道:“野狗,跑!”
  说完这话,他率先迈开大步,弯着腰向前飞奔,后方众人见状,也是连忙跟上。唐安琪深一脚浅一脚的狂奔着,先还不明白一只野狗有什么好怕,可是跑出没有十米,他发现了周遭的危险。
  的确是野狗,这没有错,可不是一只野狗,是数量不明的一群野狗。野狗近来在这里吃惯了人肉,而他们闯入了野狗的领地!
  狗吠仿佛带有传染性,一声递一声的传播开来,瞬间就在坟地上响成一片。一只黑黢黢的野狗扑上来要咬陈良武,陈良武扭身一躲,狗嘴獠牙就直接奔向了旁边的李副官。李副官不假思索的拔出手枪,一枪打碎了狗头,红的白的顿时溅了两人一身。陈良武抹了一把脸上狗血,当场就急了:“谁他妈让你开枪的?你找死啊?”
  李副官在扣动扳机之后,就意识到自己是坏事了。探照灯的光束忽然定格在了他和陈良武的身上,他大喝一声,拔腿要跑。
  一串火光枪响打破黑夜,子弹扑扑的射入了李副官身前的泥土中。李副官拼了性命,也不隐蔽,硬着头皮向前直冲。后方众人也都各自散开,一起逃进黑暗之中。一股子力量扯住了唐安琪的小腿,他不管不顾的硬跑,只听“嗤啦”一声,是一片裤脚被野狗用嘴扯了去。
  光束剧烈的大范围晃动起来,枪声伴着狗叫包围了他们。摩托车的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过来,张排长身在后方,这时就带着几名弟兄趴到了坟头后面,一边踢打野狗,一边举枪瞄准。
  对着那越来越近的日军摩托小队,他开始射击。而摩托小队果然被迫停了下来,对着前方一片茫茫黑夜作出还击。
  其余众人抓紧时机,继续向前逃去。
  凌晨时分,他们进了一片林子。
  唐安琪清点了人数,发现如今加上自己,只剩下了十五个人。
  他们坐在地上呼呼的喘粗气,良久之后才渐渐平复了呼吸。张排长那帮人没有赶上来,没人对此问出一句,因为大家心照不宣,知道那几个人一定是死了。
  林子里暂时还是安全的,因为日军对这里的地形还不熟悉,不敢贸然进山穿林。一个小兵,本来是孙宝山的勤务兵,才十几岁,夜里被野狗撕去了腿上一大块肉,不知是如何支撑着跑过来的。不过现在他显然是挺不住了,靠着大树坐下一声不吭,嘴唇白的像纸。小毛子从自己军装上撕下一条子布,为他在大腿根部紧紧绑了一道。
  伤口一定是要烂的,烂了之后,那毒沿着血脉往上走,到了心口就算完蛋。小毛子用了饮鸩止渴的土办法,不让他这条腿的血液再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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