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散两依依-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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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的基础上?她吸了口气,莫名其妙的问出一句话来:“鸿志,你不认为爱情是神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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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认为。”他坦率的回答。“那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我们之间有神话吗?”她再问。
“没有。我们是两个成熟的人。”他伸手拍拍她的膝。“怎么了?盼云?”她摇摇头。
望著车窗外面。数年不见,台北市处处在起高楼,建大厦。是的,孩子时代早已过去,成人
的世界里没有神话。别了!狮身人面!别了!埃及人!别了!高寒!别了!台北市!明天,
又将飞往另一个世界,然后,又是“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的局面了!这就是人生。多
少故事此生彼灭,最后终将幻化为一堆陈迹。这就是人生。别了!高寒!第二天早上,盼云
到飞机场的时候,眼睛还是红肿的,一夜无眠,使她看来相当憔悴。但是,在贺家老夫妇的
眼里,盼云的沮丧和忧郁只不过是舍不得再一次和家人分手而已。贺家夫妇和倩云夫妻都到
机场来送行了,再加上楚鸿志的一些亲友们,大家簇拥著盼云和鸿志,送行的场面比数年前
他们离台的时候还热闹得多。
虽然是早上,虽然机场已从台北松山搬到了桃园。飞机场永远是人潮汹涌的地方。盼云
走进大厅,心神恍惚,只觉得自己从昨天下午开始,就像个行尸走肉般跟著鸿志去这儿,去
那儿,拜见亲友,赴宴会,整理行装……她强迫自己忙碌,以为忙碌就可以失去思想,就可
以阻止自己的“心痛”感。但,她仍然失眠了一夜,仍然回忆起许多过去的点点滴滴,仍然
越来越随著时间,加重了“心痛”和感伤。
大厅里都是人,有人举著面红色的大旗子,在欢送著什么要人。有班留学生包机也是同
日起飞,许多年轻人和他们的亲友在挤挤攘攘,照相机的闪光灯此起彼落。有些父母在流
泪,年轻人也依依不舍……人,永远在“聚”与“散”的矛盾里!检查了行李,验了机票,
缴了机场税……盼云机械化的跟著楚鸿志做这一切。然后,忽然间,她觉得似乎有音乐声在
响著,轻轻的,像个合唱团的歌声……她甩甩头,努力想甩掉这种幻觉。但,合唱团的声音
更响了,有吉他,吉他,吉他……她再甩头。完了,她准患上了“精神分裂症”,否则,就
是“妄想症”。鸿志多的是这种病患者。她用手揉揉额角,感到汗珠正从发根沁出来。
“嗨!姐,你听!”倩云忽然对她说:“不知道是哪个学校在欢送同学,居然在奏乐
呢!”
盼云松了一口大气,那么,不是她的幻觉了。那么,是真的有音乐声了。那么,她并没
有患精神分裂症了。她跟著鸿志和亲友们走上了电动梯。
电动梯升上了最后一级,蓦然间,有五个年轻人在他们面前一列队的闪开,每人都背著
吉他。一声清脆的吉他声划破了嘈杂的人声,接著,一支久违了的歌,一支熟悉的歌,一支
早该被遗忘的歌就响了起来。唱这支歌的,正是傲然挺立的高寒!“也曾数窗前的雨滴,也
曾数门前的落叶,数不清,数不清是爱的轨迹,
聚也依依,散也依依!
也曾听海浪的呼吸,也曾听杜鹃的轻啼,听不清,听不清的是爱的低语,
魂也依依,梦也依依!
也曾问流水的消息,也曾问白云的去处,问不清,问不清的是爱的情绪,
见也依依,别也依依!
…………………………”
盼云觉得不能呼吸了,觉得也不能行动了。她瞪著高寒和那些年轻人。耳边,倩云在惊
呼著:
“埃及人合唱团!天知道,他们五个已经解散好几年了!是什么鬼力量又让他们五个聚
在一起了?真是怪事!高寒,喂!高寒!”高寒垂著头,拨著弦,似乎根本没听到倩云的呼
叫声。倒是高望,对倩云投过来颇有含意的一瞥。他们继续扣弦而歌,盼云在惊惧、恐慌、
震动,和迷乱中,听到高寒还在唱这支歌的尾奏:“依依又依依!依依又依依,往者已矣,
来者可追,
别再把心中的门儿紧紧关闭,
且立定脚跟,回头莫迟疑!”
歌声在逐渐变低和重复的“回头莫迟疑”中结束。盼云呆立在那儿,已经目眩神移,心
碎魂摧。她咬著嘴唇,眼中迷蒙著泪水。那始终不知情的倩云已一把抓住了高望,大声问:
“高望!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你问我们在做什么吗?”高望声音洪亮的回答,似乎要讲给全机场的人听。“让我告
诉你,我们埃及人解散好多年了。因为许多年以前,大哥为了一段感情把自己给活埋了。昨
晚,我才知道大哥的故事。连夜之间,我重新召集了埃及人,想制造出一次奇迹——把活埋
的大哥给救出来!你相信奇迹吗?倩云?你知道埃及人是最会制造奇迹的!所以,他们能在
沙漠上造金字塔!”倩云目瞪口呆,她看著高望,看著他脖子上挂著的“金字塔”,再看看
他们每人脖子上坠著的埃及饰物,蓦然回头,她瞪著盼云胸前垂著的“狮身人面”。眼里在
一刹那间,充满了恍悟、惊奇、了解、诧异、关怀、同情……和不相信的各种复杂情绪。她
握住盼云的手,发现盼云的手已经冷得像冰,她激动的喊:“姐姐!”鸿志看著这一切,也
伸出手去,他的胳膊又长又厚实,他一把揽住盼云的肩,简单的说了句:
“走吧!该进出境室了。”
盼云颤栗了一下。出于本能的,她跟著鸿志往出境室的方向走去。亲友们及贺家两老莫
名其妙的看看埃及人,也簇拥著盼云和鸿志走向出境室。
倩云没有跟过去,她呆了。瞪视著高寒和高望兄弟,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高寒仍然没
有抬头,只是自顾自的拨著弦,自始至终,他就没看过盼云一眼。这时,他在轻声和著吉他
低唱:“为什么不回头展颜一笑?
让烦恼统统溜掉?为什么不停住你的脚步,
让我的歌声把你留住?……”
盼云和鸿志已经走到出境室门口了。盼云手里紧握著护照、机票、登机证。鸿志从她手
中去取证件,她捏得好紧,死握著不放手。整个人呆呆怔怔的,像个木头人。鸿志低喊:
“盼云!”她吓了一跳,惊觉的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看著鸿志。眼泪慢慢的涌满了眼眶,沿
著面颊迅速的坠落。她一声不响的放开手,让鸿志取去证件,更多的眼泪纷纷乱乱的跌下
来,跌碎在衣襟上。她瞅著他,流泪的眼睛里盛满了哀恳、求恕、祈谅,和痛楚。鸿志把登
机证和证件放在柜台上,他苍白著脸,瞪视著盼云。柜台小姐伸手去取证件,忽然间,鸿志
“啪”的一声,用手迅速的拍在桌上,按住了那些证件,他瞪著盼云,粗声说:“我看,我
的冒险是已经失败了!你一直是自己的主人,你该主宰你自己的命运!我很想带你回美国,
但是,我不想用我的下半辈子,去治疗一个精神恍惚的病患者!去吧!”
她呆站著,彷佛没有听懂。于是,他又大声说:
“你永远是个神话里的人物,只能和相信奇迹的人在一起!我早就说过我们之间没有神
话!我也不想把你活埋,懂了吗?”她张大眼睛,眼中闪过一抹光采,接著,她整个脸庞都
焕发起来,璀璨起来。他从没看过她如此美丽,如此动人,如此绽放著光华。她深深吸气,
双手抓住了他的手,给了他又感激、又感动、又热烈的紧紧的一握。然后,她放开他,倏然
回头,对那长廊的一端奔去。
那儿,高寒像个复活的木乃伊般,突然挺直了身子,瞪视著那向自己奔过来的人影。
盼云直奔过去,穿过了长廊,越过了人群。冲过了那相信“奇迹”的埃及人合唱团。她
直奔过去,大喊出一声长久以来,就塞在喉咙口的一个名字:
“高寒!”
—全书完——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三日午后初稿完稿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八日晚改写完稿
一九八○年四月廿四日最后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