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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穗子物语-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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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麻雀(22)   
小蓉看着她,由她全权负责那样看着她。 
斑玛措跪得更低些,屁股坐在两个脚跟上。 
然后所有人都猛一提气: 斑玛措的头埋进了小蓉怀里,嘴巴衔住了小蓉的乳头。她吸了几口,将吸出的乳汁吐在茶杯里。那里艳黄的乳汁,惹得女兵们一阵反胃。小蓉深深地呻吟一声,下巴略扬起来,眼睛全合上了。斑玛措的手轻轻按摩着那只乳房,逐渐地,它不再是一触即爆的危险模样了。 
女兵们觉得眼前的场面既壮丽又恐怖,并且也有点无法看透的怪异。这种怪异似乎和性有关,引起她们隐秘的兴奋和罪过感。 
小蓉的下唇和上唇松开,松弛到极限,头向后靠,眼睛也松弛极了。 
斑玛措站起身后,足有三秒钟,小蓉才睁开眼。她谢了斑玛措,又向女兵们说:“斑玛措今天是舍己救人。”斑玛措说:“我救啥子人?老子乘机营养一下。”她哈哈哈乐了,女兵们全乐,都知道小蓉和斑玛措彻底和解了。 
一路上都没买着吸奶器,小蓉就每天三次让斑玛措替她吸奶。她对女兵们说斑玛措吸奶比吸奶器好多了,一点都不痛。男兵们说斑玛措真划得来,天天加餐,好滋补哟!还不要奶票。 
第二年五月,又到了首长审查节目的时候。这台演出大多数是歌颂华主席的,原先为斑玛措谱曲作词的创作员舍不得把好好一首歌扔掉重写,便把“毛主席请尝我的青稞酒”,改成了“华主席”。团长觉得不妥,副政委说这叫政治投机主义。创作员却说华主席是毛主席指定的接班人,毛主席尝过的酒,华主席当然该尝尝。俱乐部给周总理、朱老总做的花圈,不是也给毛主席用了吗,就换了换挽联上的名字。再说写首好歌也不容易,光教斑玛措理解歌词就教了半年,重写也来不及啊! 
文工团领导同意先拿这首歌凑合,等首长审查过,讨来了经费再说。 
斑玛措这回是百分之百照着小蓉的风格演唱的。表情规规矩矩地做,像全中国所有女独唱演员那样含情脉脉,两眼顾盼,手随眼波,丁字步站得前挺胸后撅腚,手势是“阳光”“春风”“雨露”,嘴里有词眼里更有词,就像三步之外站着笑眯眯的华主席。谢幕也谢得标准,含蓄领颚,微撤脚步。人们想不愧跟萧穗子学了一年多文化课,看着就文化多了。人们却不去想,这样一个歌手团里有几十名,全国有几十万。 
只有那位曾夸过斑玛措的首长大不满意。他说这个女娃娃大大退步了!唱得一点也不好听! 
王老师气愤地瞪了那位首长一眼。这是演出后的会议,主要创作人员留下来听首长们的意见。   
白麻雀(23)   
另一个首长也发言了,说斑玛措笨手笨脚的,做起动作像安着人家的胳膊腿。 
第三位首长干脆说拿掉这个独唱。 
王老师心想,你们就听得懂低级军官左嗓子叫操令,你们懂什么声乐?! 
几个首长都说斑玛措唱得远不如一年前。 
王老师清了清喉咙,站起身说:“这位藏族女兵基础差了些,连文化课都是现补的。不过如果再训练一阵,相信会有大的突破。”他说着说着,心里忽然害怕起来,万一不突破呢?他也觉出斑玛措目前的歌唱缺了点什么,但又想不出到底缺的是什么。这是王老师第一次对斑玛措是不是座金矿发生怀疑。 
年底文工团决定让斑玛措退伍。王林凤大发脾气,说斑玛措若走他也不干了。闹到最后王林凤还是得干下去,而斑玛措被淘汰了。 
副政委打算找斑玛措谈话,王林凤说最好叫小蓉或穗子先跟她吹吹风。 
萧穗子想,斑玛措一年前闹着要回草原,这下可成全她了。她在院子里见斑玛措骑车进了大门,一手握车把,一手拿着一叠报纸。她还是热衷于打杂,否则要被过分的健康憋出病似的。斑玛措的皮肤真给她的大板刷刷去了暗色,现在比谁都滋润。腰身也束得有棱有角,胸罩、腹带的尺码直线收缩,现在不穿这副盔甲她倒是浑身不舒服。她把车把调得低低的,座位拔得很高,车闸也翻向外侧,于是她骑车时腰、背、臀划出一条十分婀娜的曲线(它在多年后被叫成性感)。街上人把时尚、风流的女痞子叫“超妹儿”,斑玛措骑车的样儿是很“超”的。 
她见萧穗子叫她,便来了大骗后腿,脚绷出个芭蕾尖儿来,在空中划了半圈,这才下来。一招一式都透出她的自信和自如,她已经没有脱离草原的痛苦。岂止不痛苦,她活得挺舒服了。 
她摘下军帽搧风。军帽里垫的报纸露了出来,斑玛措学小蓉用报纸衬军帽,偷偷过大沿帽的瘾。她穿军装的风格也是小蓉的,领口摊得很低,里面蓝色拉链练功衬衫开出一块大三角,露出脖子底部那个甜美柔弱的窝窝。 
萧穗子说:“斑玛措,现在让你回草原你可能不习惯了。” 
斑玛措眼神一紧。 
萧穗子马上把这个表情突变抓住了。她改用胡聊的口气说,她倒挺想去一趟草原,要是斑玛措跟她一块回去该多棒。斑玛措知道萧穗子成了舞蹈创作员,便说:“你要去我的弟娃儿可以当你向导。” 
极擅于听话听音的穗子明白了,这个斑玛措已不是一年前的斑玛措。一年里,她已经剪断了她和草原之间的脐带。谁都不可能知道,那最后的剪断有多难,有多血淋淋。   
白麻雀(24)   
萧穗子实在讲不出口: 斑玛措,文工团要缩编,你被淘汰了。大家公认你没有什么前途,你得把名额让给有前途的。 
文工团给谁标上了“没前途”,谁的局面就死定了。穗子怎么说得出口呢? 
于是换了何分队长。何小蓉要提拔成教导员,军阶将是营级,在斑玛措面前,她仍是个“营级小女娃”。她把斑玛措带到抄手铺,买了四碗红油抄手。两人边吃便讲些其他女兵的闲话。小蓉趁斑玛措快活便说:“喂,老斑。”她们要好得互称“老斑,老何”。小蓉说:“老斑我听说你要退伍?”斑玛措一大口抄手从嘴里滚出来,像是刚刚意识到它有多烫多辣。 
“听哪个舅子说的?” 
小蓉装着吊儿郎当,说斑玛措要走还向她保密。 
斑玛措慢慢眨巴着眼睛,一个接一个地把抄手夹起,送进嘴里,一下一下嚼着,不辣也不咸,温吞吞地咽下去。她把小蓉的抄手也吃完后说:“狗日敢把老子复员老子杀了他。” 
消失很久的旷野气息又出来了,斑玛措眉宇间有了一点凶残。 
“谁处理老子的?!”她瞪着小蓉,目光是散的。 
“龟儿凶啥子么凶?你不是闹麻了要脱军装吗?”小蓉使劲扎起架势,要把她镇住。 
“老子不想走了!” 
小蓉哑口无言。她突然觉得这帮汉人不是东西,把人家弄个夹生,就一脚把人家踹回去了。 
“哪个要我走,叫哪个来跟我说话。老子非宰了他。” 
何分队长到各个领导那里为斑玛措游说,撒娇,耍嘴皮,统统枉然。领导们说精简数目那么大,又不是单冲斑玛措来的。小蓉说斑玛措打定主意不走,是很难把她弄走的,自从抄手铺谈话以来,她的情绪很危险,说不定会出什么伤人或自伤的事。年年老兵复员,都有人拿冲锋枪“吐噜”当官的,还有的干脆下药让全连队死干净。斑玛措是藏族,一旦做了谁的仇人,很难预料会发生什么。 
王林凤每天来看看斑玛措,劝她不要绝食,不要躺在床上以免把好好的身子骨躺软了。 
斑玛措只有一句对着天花板说的话:“我不走。” 
在她的“不走”期间,她的退伍手续已办妥。何小蓉把不多的一笔退伍费装在她舍不得用的香港货小钱包里,悄悄塞进斑玛措的行李。行李一共是一床棉被,四套军装,一套棉衣和绒衣,再加上几件练功衫。小蓉打被包打得漂亮,乍一看斑玛措的行李不是解甲归田,而是随队开发。她说:“老斑,不走就不走吧。现在要看你表现,假如你龟儿跟我出差一趟表现好,你就留下继续吃一月三十七斤的军粮,拿八块七毛五军饷。”   
白麻雀(25)   
斑玛措“咕咚”一下跳下床,问去哪里出差。 
小蓉说“上去”一趟。 
文工团常有人去若尔盖军马场,一说“上去”,大家便明白是“上”哪儿去。已经是何教导员的小蓉哄骗斑玛措说,她此去要找点红军当年过草地的民歌素材,斑玛措是责无旁贷的向导。 
斑玛措看看已打好的被包,这才猛来了一阵两眼昏黑的饥饿。她两手支撑在写字台上,站在那里傻笑。她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美事,单独和小蓉逛草原。斑玛措傻笑着,站着,瘫痪在她与小蓉的美好情谊中。 
斑玛措不知道汉人们心眼子很多,胆子又小,在稍感对她歉疚时相互说,这下安全喽,老斑不会上哪儿抄杆冲锋枪来“吐噜”我们了;把她骗上路是不大地道,不过也是莫得办法的。 
何教导员会把所有退伍文件交到军马场,再由军马场为文工团收拾残局。军马场不时镇压知青起义,镇压个把退伍军人不就是逗你玩玩。 
大雪封了路,长途汽车一天才走一百公里,临时决定宿在骑兵团一营。一营长曾是小蓉丈夫的部下,把唯一一间首长客房拿出来款待小蓉。那是一间土坯大屋,中间搁了张土到家的雕花大床。往上一坐,发现床垫是席梦思,给不知多少首长压松了,一躺一个坑。 
两天行车,斑玛措染了咳嗽,夜里咳得席梦思上蹿下跳,把上面的两个女兵抛起扔下。小蓉比斑玛措轻五十斤,斑玛措躺出的席梦思坑比她的要深许多,自然也就形成了小蓉在上坡斑玛措在谷底的地势。随着咳嗽,小蓉势不可挡地一下一下往谷底滚去。开始她还扒拉着往上爬,睡在斑玛措压出的坑里腰疼,也有些怪诞。但很快她放弃了挣扎。困乏是原因之一,主要是外面风吼得太凶猛,雪从门缝下钻进来,冻结了室内的气温,咳得热气腾腾的斑玛措使小蓉感到安全、温暖。她缩在席梦思的巢穴里沉沉睡去。到第二天早上,她发现斑玛措把她紧紧搂着,下巴抵在她前额上。 
何教导员没有动。过了一会,她发现自己哭了。 
何教导员不知道斑玛措和她谁更疼谁,谁更舍不得谁。 
把斑玛措的档案袋悄悄交到军马场,何小蓉就准备瞅个机会逃跑了。她给斑玛措写了一封信,与那个香港货小钱包一块,搁在斑玛措的背包里。 
军马场部的招待所房里生着巨大的炉子。斑玛措一早醒来,见小蓉把火捅得很旺,并在上面烤了四个馒头。她不知她那醒来前,小蓉一直在看她。万箭穿心地看。她更不知道小蓉在看她时想,这个藏族女娃待她的好,要好过所有的人。这两夜小蓉总是睡在斑玛措被窝里。斑玛措的洁癖在棉被上都嗅得出来,是洗衣粉,太阳,洗澡药皂的混合清香。斑玛措咳得更凶了,体温也有些烫。但这都好。   
白麻雀(26)   
小蓉以为在她醒来前就能脱身。昨晚她强迫她吃了大剂量的感冒药。不料她却醒了。小蓉哪里知道斑玛措早醒了,天不亮就醒了。没有彻底被物质文明社会同化的人往往有着动物的感应。像嗅觉、像触觉、像汗毛孔的一次超常扩张。她像鹿一样感应到了不幸,像母牛一样对这不幸感到不安却无奈。 
但她不知她到底感应到了什么。 
她醒来之后手臂里躺的小蓉还在安睡,这个三十岁的营级小女娃娃。她的手指轻轻摸着她耳边卷曲的头发,小女娃的胎毛。摸着摸着,她哭了。她还是不去认识那越来越清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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