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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空明传烽录-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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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却不知,这是京中赌棍常用的伎俩,先教你赢上十几二十局,没了戒心,之后便一齐出千,管教你赔个倾家荡产。听说杨之易要走,作死不放,拉住了定要他再推一局。杨之易左右无法,只得从了,心中还想着推完这局便走。哪知道这一局竟然输了个一塌糊涂,到手的铜钱竟去了一半。大凡赌徒,都是这般心理,输时总是不服,赢时还想再赢。杨之易输了一局,心中十分不甘,此刻便是赶也赶他不走了。一局接着一局地推将下去,到得天黑,居然欠下了二百多文的赌债。那班人哪里容得,当下将他扣了,声言何时家中有人送钱来赎,何时放他归去。杨之易羞愧无地,怎肯说出自己姓名?激恼了赌棍们,将他锁在一间小屋之中,无水无食,关了两天。那赌债也是利上滚利,不知怎地滚法,日头不过出了两次,已经从二百文变做了二十两。

那红衣少女在京中黑道上人面甚广,三转两折,居然便给她打听出了杨之易的下落,当下设法筹钱赎他出来。岂知昨日在大街上骗得十两银子,一转身居然全被扒去,连原本囊中的几钱碎银也不翼而飞。垂头丧气地回到银杏店,便遇上许承,将她轰了出来。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心中格外气苦,发现桓震在后尾随,正好拿他出气。这一日恰恰约了这帮小乞丐在那胡同见面,心中一转,已有了计较,当下将桓震引到胡同之中,剥光了他衣服。至于那身衣裳,拿去当铺却只当得二十文。

桓震这才知道事情始末,想起忠臣之后居然沦落一至斯境,不由得大为叹息。杨太夫人怒道:“那等逆子,何必救他!但由得他自生自灭去罢了。”杨渊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也知道太婆婆不管自己爹爹了,当下小嘴一瘪,哭了出来。阴影中又有一人低声抽泣,却是杨涟的妻子。

他却看不得这等场面,当下便要替杨家出了这笔赎金。二十两于他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这一付之后,腰间就只剩下了几两碎银。当下商议妥当,明日便由桓傅两人陪同那少女前去赌窝,赎杨之易出来。

我是谁?

这一回的回目“乃翁”,既是指杨渊的父亲之易,又是指之易的父亲杨涟。杨渊和杨之易,都是不肖子,可是两种不肖大大不同。

卷一顺流逆流二十九回赌命

(起5Y点5Y中5Y文5Y网时间:2005…5…1715:46:00字数:3452)

这一夜桓震便也在那谯楼之中暂且栖身。次日一早,同了那少女和傅山一道,往那拘禁杨之易的所在去。到得门前,那少女跨上一步,伸足便踢。只踢得两下,大门霍然而开,一个满脸横肉的黑面汉子探出头来,骂道:“哪个雁啄了眼的,在此撒野!”瞧见那少女,居然便是一怔,一语不发,回身入内去了。过得片刻,却同着另一人走了出来,桓震看那人时,只见生得尖嘴猴腮,眼如绿豆,目光四下乱扫,确乎是一副标准奸人模样。

那少女一撇嘴,道:“二十两咱们带来了,快放姓杨的出来!”绿豆眼瞪大一对小眼,如同瞧甚么稀奇物事似的将她上上下下瞧了一回,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道:“太少!”那少女怒道:“昨日你不是说二十两么?”绿豆眼冷笑道:“昨日便是二十两,现下却是八十。如何,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罢。”她却哪里来这许多银两?便是将自己连同桓震傅山一起卖了,也是不够。当下驳道:“这是甚么利钱,一日便翻四翻,眼中还有王法么?”桓震只觉得“王法”二字从她口中说出,着实不伦不类,却听那绿豆眼道:“王法?爷的说话便是王法!爷耐心不佳,倘若明日再不来赎,那可要剥光了姓杨的衣服,挂在城楼上示众去。”说着回头便要进去,却又停下步子,道:“明日还钱,便是一百六十两。”那少女面色气得发青,戟指大骂,绿豆眼哪里睬她,袖子一摔,洋洋得意地就要离去。

傅山突然叫道:“我和你赌!”绿豆眼一怔,转过身来,似乎没听清傅山说话,反问道:“你说甚么?”傅山又说一遍,绿豆眼倒像遇着了甚么好笑之事一般,扬起了头哈哈大笑,好半天方道:“你要同我赌?你知道我是甚人?”那少女急扯了傅山一把,道:“赌不得!这人是京中有名的赌棍,绰号‘大猢狲’的,百赌无一输,你决然赌不过他!”大猢狲听得那少女讲说自己名声,洋洋得意,笑道:“女娃儿倒也知机。小子,老爷不愿与你这等无名之辈较量,快快滚罢!”傅山呵呵一笑,道:“安知不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大猢狲脸上变色,怒道:“给你脸你却不要。”对那黑面汉子道:“去取马吊来。”转头对傅山道:“你既前来会我,赌具当由我挑。”傅山一笑默认。

不久马吊取来,更有两人搬了一张高几,放在门前。大猢狲抓起马吊,洗了两洗,道:“马吊本是四人,但你我赌赛,便两人也是无妨。我庄你闲,来罢!”傅山摇手道:“且慢,还没下注,怎地便要开赌了么?”大猢狲一笑,道:“小娃儿聪明得紧。好罢,赌甚么?”傅山笑道:“那也不大,倘若我们赢了,便将姓杨的放了出来,所有债务,一笔勾销。”大猢狲嗤道:“还没赌便想着赢么?好罢,爷爷便答应你无妨。那么若是输了呢?”傅山道:“凭你处置。”大猢狲冷笑道:“若要刁难于你,岂不堕了爷爷的名头?本朝太祖曾经下旨,凡参赌者一概斩手,我也不要你银钱,只消你三人之中随便哪个,留下一只手来罢了。”傅山击掌道:“便是如此。”当下与他每人取了八张纸牌,斗将起来。

大猢狲先前甚是轻松,一直脸上挂笑,后来愈斗愈是神色凝重,终于将牌一抛,道:“不斗了!”原来赌棍斗牌,斗的并非当真是牌,却是比试出千伎俩。傅山少时喜学旁门,加上父亲开个医馆,平时来往江湖客人甚多,他但凡见着这等千术,必定缠着要学,又是心思聪明,一学便会,竟给他学成了一个出老千的高手。大猢狲与他相较,居然占不了上风。他是一个成名的黑道人物,自也识得进退,当下抛牌认输。傅山也就不为已甚,要他放杨之易出来。

大猢狲闻言,脸上神色甚是尴尬,低头想了一回,咬牙摇头道:“你便是要砍去我双手当柴烧,姓孙的也没一个不字,那姓杨的却放不得。”桓震心中大奇,心想那杨之易不过欠了些许银钱,哪能抵的上自己的一手?其中必定有甚么不可告人的缘故。那红衣少女似也想到了这层,满面疑惑之色。傅山拍手道:“那么我可要去江湖上四处宣扬,说大猢狲是个无信无义,毫没赌品的家伙!”大猢狲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许久方咬牙道:“那也由得你去。”桓震忽道:“你与杨家有仇么?”

此言一出,大猢狲面色骤变,再不说话,径自回去了,却将大门关得严丝合缝。桓震沉吟道:“多半便是如此了。”傅山点头以示赞同,那少女却不明白,问道:“甚么如此?”桓震道:“这个甚么猢狲,必然是杨家的仇人,或与杨大人结仇,或与杨之易结仇,他有意设下圈套,骗了杨之易去赌,却教他欠下大笔赌债,归还不得,到时便可到处宣扬杨涟的儿子好赌成性,负债累累,大坏他的名头。”那少女恍然大悟,道:“不错,他宁愿自己一手被砍,宁愿江湖名声一塌糊涂,也不肯放杨之易出来,便是要天下都知道杨涟一世忠贞,生个儿子却是这般无行匪类。”

桓震道:“走罢!”那少女一把拦住,问道:“难道不管姓杨的了么?”桓震摇头道:“莫非你想冲进去抢人不成?”那少女气道:“那便如何?啊,我知道了,你定是怕了他们。哼,不用你也罢,姑娘自己去便是。”桓震笑道:“我怕他们作甚?只是目前连对方是如何与杨家结下的梁子也都不知,贸贸然闯将进去,能讨得了甚么好去?”那少女面上一红,仍是强言道:“那么你待怎样?”桓震道:“咱们先回谯楼去,问问太夫人可知甚么底细,然后对症下药不迟。”那少女虽然心中不忿,却觉他说话很是有理,当下也只得从了。

三人回到谯楼,将事情经过说与杨太夫人听了。太夫人苦苦思索半晌,却想不出杨涟生前可曾与一个姓孙的黑道中人打过交道。桓震自语道:“这却怪了。难道另有旁人不成?”几人想了一回,都猜不透个中究竟。然而总不能坐视杨之易被困,何况那大猢狲既然存心羞辱杨门名声,大约近日便要想个甚么刻毒法儿折辱于他,杨之易一身性命固然要紧,杨家的清誉更是不能不顾。

想来想去,都觉此事关键,还是在那大猢狲身上。须得弄清了他与杨涟因何结怨,此事才有处下手。那少女在京中地头熟络,当下自告奋勇地要去打听消息。她这一去,直是整整一日方才回来。一上城楼,便要了水来痛饮一番,喘匀了气,这才道:“我四处探问,大家都说那大猢狲近来跟甚么官府中人过从甚密,家中时常有官员家仆模样的人物进出,至于杨涟,却从没听他提起。”桓震紧皱眉头,来回踱步,只是想不出他为何要做这等事。没奈何,只得再往大猢狲家走一遭去。

此时天色方黑,正是华灯初上,三人跑到大猢狲家,却扑了个空,前日那黑面汉子说道,大猢狲应人相邀,到春华楼吃酒听曲去了。三人向他问明春华楼的所在,当即又赶了过去。桓震在前世的时候,便对夜总会一类地方十分不感冒,未来之前,心中只想这甚么春华楼多半与后世的KTV一般,也是那种灯红酒绿,叫人头痛的地方,岂知甫一进门,竟然一片寂静,人人抬起了头,痴痴地瞧着二楼上,倒教他疑心自己进的不是酒楼,却是私塾。

随着众人目光望去,那楼上平台却是一片空荡荡地,并不见有甚么稀奇物事。他心中讶异,扯了身旁一个中年汉子一把,细声问道:“请问老哥,这是在瞧甚么?”那中年汉子瞥他一眼,嗤道:“哪里来的土包子,竟连小苏三也未听过么?”苏三桓震是知道的,那是正德年间北京的一个名妓,绰号玉堂春的便是。至于甚么小苏三,却是闻所未闻。那中年汉子见他果然不知,当下道:“小苏三是咱们这里的一个名妓,极擅歌舞……”一句话未说完,但听众人大声叫好,鼓掌喧闹之声此起彼伏,仿佛一时间又从私塾变做了菜市。那汉子顾不得桓震,只将手一指楼上,示意“那便是小苏三”。

桓震向二楼瞧去,却见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看来至多不过十四五岁,袅袅婷婷地行将出来,向着台下福了一福,也不说话,但见回目一盼,琴师当即操弓调弦,拉起一支“眼儿媚”来。那女子舞起云袖,且歌且舞,道:

慵倚秋千醉风恬,月静鸟谈天。莺歌清宛,鹃啼凄切,孰更堪怜?依山白日悄悄坠,天际晚云闲。送云归去,邀来花影,伴月同眠。

离别情愁泪苦干,空付了青山。清溪不晓,风华心思,强做千帆。人间多少痴心事,无故总纠缠。也应有恨,要哭只怪,尘世纷繁。

桓震听她歌声宛转清越,高时自高,低时自低,虽然年纪幼小,倒把那词中一股凄然之意唱得纤毫毕现,不由听得出神起来,竟忘了拍手叫好。哪里是他一个人忘记了叫好,楼中许多酒客,也都沉醉歌中,有的手中擎着酒杯,听得出神,酒水顺着手腕直流下来。一时间楼中只是一片寂静。傅山文学上的造诣远过桓震十倍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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