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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差半车麦秸-姚雪垠-第2章

小说: 差半车麦秸-姚雪垠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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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他的小烟袋,送到队长的胸前:“你老抽袋烟吧?” 同志们全笑了,有的笑得捧着肚子蹲了下去。队长也笑得连连的打着喷嚏。可是差半麦秸自己却不笑。他搔了搔头皮,顺便用手往脖子里一摸,摸出来一个虱子,又用指头捻了一下,送到嘴里“格崩”一声咬死了。 第二天,我把差半车麦秸拖到没人的地方,悄悄的问他为什么每夜要把灯亮熄掉。他的脸色红了起来,一边微笑着,一边吞屯吐吐的咕哝说: “香油贵得要命呐,比往年… ”他忽然搔了一下脖子,“点着灯我睡不惯。呵,你抽袋烟吧?” 可是集团生活对于他渐渐的习惯了。他开始胆壮起来,对同志们的生活也会提出来不满的见解。他懂得很多北方土匪的黑话,比如他把路叫做“条子”,把河叫做“带子”,把鸡叫做“尖嘴子”,而把月亮叫做“炉子”。他批评同志们说: “有许多话说出口来不吉利,你可不能不忌讳。你们在做铁路工人的时候马虎一点不要紧,现在是在玩枪呐,于这道生活可不能不小心!” 同志们有时也故意的说几句黑话,大部分的时候却同他抬杠,向他解释着我们是革命的游击队,既不迷信,又不是土匪,所以不能说土匪的黑话。差半车麦秸虽然心里不完全同意,却也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他带着讽刺的口气说:“俺是庄稼人,俺不懂新规矩呐!”于是他就沉思起来。 “喂,”有一次我对他说,“你应该称别人做‘同志’呐!” 他微笑着,摇摇头,擤了一把鼻涕抹在鞋尖上,喃喃的争辩说: “二哥,咱山东人叫‘二哥’是尊称呐。” “可是咱们是革命队伍呐!”我说,“革命军人都应该按着革命的称呼才是的。” “唏,又是新规矩!”他不满意的加了一句,“我不懂… ” “同志就是‘大家一条心’的意思。”我给他解释说,“你想,咱们同生死,共患难,齐心齐力的打鬼子,不是‘同志’是甚么?” “对啦,二哥,”他快活的叫道,“咱们就怕心不齐!” 在晚上出发的时候,差半车麦秸在我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一下,用非常低的声音叫道:“同志!”随即又羞涩的,象小孩子似的笑了起来。 “同志,”一忽儿他又用膀子尖把我碰一下,“我们要去摸鬼子吗?” 我点点头:“你怕么?” “不,”他说,“俺打过土匪… ” 我同他膀靠膀的走着,听见他的心口跳得非常厉害,便忍不住吃吃的笑了起来。 “喂,你撒谎!”我小声叫道:“我听见你的心跳啦!” 他露出来慌窘的样子,把小烟袋滴溜溜的轮转着,喃喃的说: “我一点也不怕,怕死不算好汉!以前打土匪也是这样子,才出发时总是心跳呀,腿战呀,可是走着走着就好啦。二哥,乡下人就怕官呐… ” 约摸离敌人住的村庄有三四里远的光景,我们在一座小坟园里停下了。队长征求两个同志自告奋勇走在前边探路,其余的大部分跟在后面,一小部分绕到村子后面埋伏。出乎我意外的,差半车麦秸忽然从队长面前站了起来,抢着说: “队长,我‘条子’熟,让我先进村子去!” 片刻间,全队的同志都茫然了。队长愣征了一忽儿,左颊上的黑毛动了几动,怀疑的问道: “你是说要做探子吗?” “是的。以前我常摸土匪呐。” 有人在队长的背后咕哝道:“他不行,别让他坏事吧!”可是队长立刻不再迟疑的对差半车麦秸说: “好吧,可是你得特别小心!”他又扭过脸来命令我说:“你得跟他一道去,千万不要大意了!” 差半车麦秸拖着我象猴子似的跳出坟园,在我们背后留下了一些悄声的埋怨。我听见是队长的声音说道: “不碍事的,他粗中有细。” 我们走到离敌人的村子有一箭远近,便爬在地上,凭着星光向前边仔细的察看一忽儿,又侧着耳朵仔细的听一听。村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差半车麦秸附着我的耳朵说: “鬼子们全睡着了。你等着我… ” 他把鞋子从脚上脱掉,插在腰里,弯着腰向村里走去。我非常替他担心,往前爬了十来步,伏在一株柳树的下面,把停机钮弄开,注意着周围的动静。约模有二十分钟光景,还不见差半车麦秸出来,我心里非常的焦急,一直向前边爬去。在一座车棚前边,我发现了一个晃动的黑色影子,并且有一种东西拉在地上的微声。我的心口象马蹄般的狂跳起来。我把枪口瞄准了黑影子,用一种低而严厉的调子喝问: “谁?” “是我呀,同志!”是差半车麦秸的声音回答。“鬼子们早就跑光啦,咱们是白来一趟!” 一个箭步跳到他的眼前去,我不放心的问: “全村子都看过了?” “家家里都看过啦,连一根人毛也找不到。” “你为甚么不早咳嗽一声呢?” “我,我… ”差半车麦秸用膀子尖诌媚的贴着我的膀子尖,吞屯吐吐的说,“俺家里还少一根牛绳哩,拿回去一根碍事么?俺以前打土匪的时候拿老百姓一点东西都不算事的。”随即他把牛绳头举到我的眼前,嘻嘻的笑了起来。 “放下!”我命令说:“队长看见要枪毙作了!” 差半车麦秸眼光失望的看看我,迟疑着把围在腰里的牛绳解下来。我大声的咳嗽三声,村周围立刻有几道电光划破了黑暗,同志们从四下里跑进村来。 “二哥,”差半车麦秸用一种恐怖的,将要哭泣的低声说,“你看,我把牛绳放下啦!… ” 在回去的路上,差半车麦秸一步不离的跟着我,非常沉默,非常胆怯,象一个打破茶盅等待着母亲责罚的孩子似的。我知道差半车麦秸的不安,就悄声的告他说我决不向队长报告。他轻轻的叹息一声,把小烟袋塞到我的手里。我一边抽卷烟,一边问他: “你知道我们为甚么不能拿着百姓的东西?” “我们是革命的队伍呐,”他含糊的回答说。 又沉默一忽儿,差半车麦秸忽然擤了一把鼻涕,用一种感慨的声调问我: “同志,干革命就得不到一点好处么?” “革命是为着自己也为着大家的,”我向他解释说。“革命是要自己受点子苦,打下了江山,大家享福呐。我们要能把鬼子打跑,几千万人都能够过安生日子,咱们不也一样能得到好处吗?” “自然呐,千千万万人能过好日子,咱们也… ” “到那时咱们也就有好日子过了。以后咱们的孩子,孙子,子子孙孙都能够伸直腰儿走路的了。” “我说呢,革命同志不敬神… 不敬神也能当菩萨呐!”于是他又快活的笑了起来。 从此他越发的活泼起来,工作得非常紧张,为挂念女人和孩子而苦闷的时候也不多了。他开始跟着我学习认字,每天认会一个字。不幸刚认会了三十个字,他就受了沉重的枪伤了。 一个月色苍茫的夜晚,我们二十个游击队员奉派去破坏铁道。敌人驻扎在高铁道只有三里远的村子里。我们并没有带地雷,也没有带新的武器,只凭着我们的力气去打算把铁轨掘毁两三根,然后出其不意的袭击敌人的兵车。我们尽可能小心的进行工作,谁知终于没法使铁轨不“钢朗”的响了起来。这响声在午夜的原野上清脆的向远处飞去,立刻引回来几响比这更清脆,更尖锐的枪声,从我们的头上急速的掠过,惊得月色突然的暗了下来。 “卧倒!” 分队长的口令刚刚发出,敌人的机关枪就哒哒的响了起来。枪弹有时落在我们的背后,有时在我们的前面划了一道弧线,沿弧线飞腾着尘土的烟雾。机关枪响了十来分钟便忽然止住。铁轨微微的战抖着,敌人的一辆铁甲车开来了…  分队长原是胶济路工程工人,是一个非常能干的家伙。他连二赶三的把五六个炸弹绑在一块儿,放到铁轨下面去,跟着发了一道命令:“快跑!”我们象飞一般地离开了铁道,躲到一座小坟园里,静静的伏在地上。差半车麦秸若无其事的拿出来他的小烟袋,预备往嘴里塞去,给分队长用枪托照他屁股上敲了一下,便又把小烟袋插进腰里了。他带着不满意的口气向我咕哝说: “枪子儿有眼睛的。只要不做亏心事,怕啥呢?” 猛的象打了个霹雷似的,铁轨下的炸弹爆裂了。敌人的铁甲车带着一些灰尘,弹烟,破片,从地上狂跳起来,倒进路旁的矮树丛里…  “好!”二十个人的声音重新把原野震得一跳。 跟着,片刻间,一切寂静。 跟着寂静而来的是同志们的欢乐的谩骂,和迅速的,简短的,几乎不为同志们注意的,从分队长嘴里发出来的命令。在这些纷乱的声音中,有一道低哑而悲凉的歌声: “有寡人出京来… ” 我们跳出了小坟园,向铁道跑去。就在这时候,敌人的机关枪比先前更凶猛的响了起来。差半车麦秸在我的面前正跑着,叫了声“不好!”便倒了下去。但我们并不去管他,只顾拚命的前进。我们还没有达到铁道线,敌人的马蹄声已经分明的从左右临近了。于是我们只好开始退却…  我跑过差半车麦秸的身边,看见他拚命的向着马蹄响处射击。我说,“挂彩了么?能跑不能跑?”“腿上呐,”他说。“我留下换他们几个吧… ”我不管他的反抗挣扎,把他背起来就跑,有时跌了一跤,有时滚下沟里… 枪声,马蹄声,背上的负担,仿佛对于我全不相干,我只知道拚命的跑,而且是非跑不可…  回到队里,才发现差半车麦秸的背上中途又中了一弹,他已经昏迷不醒啦。我们把他救醒过来,知道枪弹并没有射进致命的地方,便决定把他送到后方医院去医治。当把他抬上担架床的时候,他的热度高得怕人,嘴里不住的说着胡话: “嗒嗒!咧咧!黄牛呀… 嗒嗒… ” 一九三八年四月初写于武汉旅次
提示 姚雪垠(1910-),原名姚冠三,河南省邓县姚营村人。30年代开始文学生涯,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说《差半车麦秸》、《人性的恢复》,中长篇小说《牛全德与红萝卜》、《戎马恋》(《金千里》)、《长夜》、《李自成》等。 《差半车麦秸》写于1938年4月,同年5月发表在茅盾主编的《文艺阵地》第1卷第3期。小说描写了一个名叫王哑吧,外号叫“差半车麦秸”的落后农民,参加游击队后成长为一名出色的游击队员的过程。参加游击队前,他憨厚、质朴、善良,但愚昧落后,懵懂无知,有着小生产者的狭隘、自私观念和习气。参加游击队后,在集体斗争生活中受到了教育和锻炼,使他从昏睡中觉醒并奋起抗争,成为一名勇敢干练的革命战士。王哑吧这个形象的塑造,包含着深刻而丰富的历史内涵。这个形象表现了我国广大农民对乡土的热恋,对和平生活的向往,展示了蕴藏在“老中国儿女”子孙们身上的无穷无尽的反抗侵略者的强大的潜力。说明在民族解放斗争中,他们能够也一定能够同祖国一起彻底告别昨天,走向新生。 作者思想敏锐,及时捕捉萌芽状态中的民族新性格,成功地塑造了王哑吧这个形象,这在新文学创作上是个可贵的开拓和贡献。作品采用传统叙述方式,结构严谨缜密;描写细致生动,风趣幽默,善用群众口语,具有浓郁乡土气息。 (魏俊助) *** 【此文章由“文学视界”(http://。white…collar。)扫描校对,独家推出,如欲网上转载,请保留此行说明】
荷花淀 ——白洋淀纪事之二 孙 犁 月亮升起来,院子里凉爽得很,干净得很,白天破好的苇眉子潮润润的,正好编席。女人坐在小院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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