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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玩命-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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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你真是佛心。”水香忿忿不平,凶残地说,“他们对大哥不忠,抓回来,剁成肉酱。”

“上亮子!”飞毛腿下命令。

很快点亮唯一的一盏马灯,胡子们集中在土丘上。她说,“都怪我无能,领弟兄们到这鬼地方。谁愿走,我放生。”

“大哥。”二柜双龙走过来,说,“大哥,后天我爹的忌日,我想回去给他填坟。”

二柜要离开绺子,飞毛腿不感到突然。

突围之夜没带出高家小姐,早晚二柜双龙要回去找她,按照胡子规矩,家里出了大事,告假离开绺子是准许的。

“回吧!”飞毛腿明知双龙在晃门子(说假话),还是准许了他离开绺子。

二柜双龙的爹死在日本人开的煤矿里,连个囫囵尸首都未见,哪来的坟可填?既然真心想走,留下又有什么意义。

“拔香!”飞毛腿高喊一声。

胡子入伙时要插香,离开绺子要拔香。庄重仪式在沙滩上举行,首先要点燃两堆火,众匪围成圈,空地上插着前三后四左五右六当中一,共计十九根香。双龙跪地,每拔掉一根,说一句拔香词:“十八罗汉在四方,大当家的在中央,流落山林百余天,多梦众兄来照看,今日小弟要离去,还望众兄多容宽……”

“双龙兄弟,”飞毛腿说,“啥时候想家,就回来吃饭吧!”

“大哥恩深义厚,二弟铭心刻骨。”双龙抱拳向大柜施礼告别,尔后上马,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

“大哥!”

“大爷!”

剩下的四梁八柱和众胡子齐刷刷地跪在飞毛腿面前,无比虔诚地起誓:“永远跟大当家的走,生在一块,土垫子(死)在一起。”

“好兄弟们。”飞毛腿双眼湿润道。

风里来,雨里去,走马奔蹄,露宿风餐,弟兄们毫无怨言,依然对自己耿耿忠心,生死相随相伴。现今被兵穷追绝杀,才误入荒原濒临绝境,众弟兄如此肝胆相照,自己该拿出大柜的气概来,于是她硬朗起来道:“弟兄们,背累(受难)只是暂时的,咬咬牙,走出骆驼愁,我重赏大家飞虎子(洋钱)!”

“大爷!”胡子们磕头后举拳盟誓道,“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出声!”

翌日,胡子马队继续朝前走。微微南风里已有淡淡的青草味儿,苍穹间彤云密布,几只鹞鹰盘旋云端,进入荒漠第一次看到大自然中有生命的东西。沙滩变得斑斑块块,并被片片绿洲包围,这是好兆头。说明已来到草甸子和沙漠的交合处,不用更久,草原将会出现,有潦草马就有了力气,人逃脱恶劣环境就为期不远了。愈往前走,沙漠愈失去本色,大面积被绿色所淹没,道道浅绿色土丘横在面前,马不顾主人吆喝、鞭打、马刺扎,低头贪吃沿途野草。

“住!”飞毛腿决定停一停,让马吃一会儿草,派人打探前边道路,寻找落脚的村屯。

探路的很快转回来报告,一队骆驼朝这边赶来。

骆驼队!骆驼队!胡子们活跃起来。马上想到驼峰两侧悬挂的水罐,柳条筐篓里的酒肉,甚至想到烤骆驼肉一定很香,连日来的饥饿干渴,见到可围猎的目标绝不能放过。未等大柜吩咐,便纷纷推子弹入膛,围拢过来,跃跃欲试,急等大柜叫人振奋的命令:

“滑过去!”

飞毛腿沉思片刻,大德字生前定下规矩,跑江湖的,做买卖的不抢,规矩总归是规矩。她掏出佛像先向佛主祷告,歉疚地说:“老大哥,兄弟不得已才要下商人的梁子(抢东西)。弟兄们,上风子(马),跳过去!”

一练由十二峰驮载驼组成的骆驼队缓缓移来,贩运物品和皮张的商人选择这条人迹罕至的荒道,就是为了免遭胡子抢劫,然而等待他们的正是胡子。

五个拉驼人携带武器,前后押着驼队,朝坡上移来,行至土岗腹部地带,落入胡子伏击圈。

砰砰!只打五枪,胡子弹不虚发,驼队练首练尾的人,未来得及掏出枪就被撂倒。
《玩命》P卷(21)
    胡子饿狼一样扑上去,各择所需。平素,攻打下大户土窑,所获物品均由红账先生笔笔上账,并指派专人看管,然后按人头均分,不得擅自动拿,私入腰囊者,要丢命的。

飞毛腿今天十分宽容,眼睁睁地看着手下弟兄毫无规矩地妄为,没加制止。

“大哥,吃顿骆驼肉吧!”秧子房当家的请求说。

飞毛腿何尝不想吃些东西,她拎枪走向驼队。长途跋涉,旅途劳顿,疲乏不堪的骆驼正卧地休息。

练首一峰老年驼伸颈长卧,头贴着地面,眼盂凹陷成深窝,口唇已闭合不全,眼内出现白斑,眼皮松弛,被毛黯淡无光。可见十几年奔波劳瘁已耗尽精力和血肉,全身棱角分明。面对苍老不堪又历尽千辛的老年骆驼,飞毛腿迟迟下不了手。

“大哥,它肉嫩。”秧子房当家的见大柜犹豫,便掏枪击毙一峰青年驼,它哀叫几声死去,老年驼慢慢转过头来,松弛嘴唇颤抖着,淌下浑浊悲伤的泪水。

胡子们七手八脚地把死骆驼从练队中解下,拖拽到火堆旁,数把尖刀剥皮剔骨破腹掏心,大块的驼肉吊在木架上去熏烤。一时间,幽幽香味儿四处飘荡,扩散到远方,竟引来草狐和苍狼。它们嫉妒地窥视大吃骆驼肉的胡子,直流涎水。尽管如此,没有一条狼敢越雷池一步公开和胡子争嘴抢食,悄悄潜入近处苕条墩子里,耐心等待胡子开拔,好捡些残羹剩饭,啃啃骨头。

吃掉一峰骆驼,胡子体力得到恢复,马队又向前走了一天,广阔的草原出现了,他们完全摆脱了困境,从荒漠的魔掌中挣扎出来。

傍晚,发现一个村落,马队扑过去,却未见到一个人,原来是座空破的村屯。时逢战乱的岁月,荒废、遗弃的村落到处可见,房屋有弹火吞噬的痕迹,断垣残壁黑黢黢的,像是经过一场大火的洗劫。

“趴风!”飞毛腿下了命令。

夜宿陌生地方,为集体活动方便,宿处选在一个破场院,环境还比较理想,周围有土墙,既挡风又安全,院内又有两垛碱草和谷草,可以铺它睡觉,隔凉隔潮。

场院内有一间土屋,飞毛腿的宿处安排在那儿,弓长子抱些谷草进来,展开狼皮铺好,见大柜脸色苍白,关心地问:

“念课(病)了,大爷?”

“没麻念课(没沾病),去放仰吧。”飞毛腿打发走弓长子,朝狼皮上一躺,向身旁的李秀娟说,“来了身子,头就疼几天。”

“这是倒经。”李秀娟针对飞毛腿临床症状下了诊断。

飞毛腿对倒经不倒经之类的不明白,也不屑一顾。女人嘛,每月一红,就是这么回事。

“吃中药,治一治。”

“你让我找先生(医生)?”

“怕露楦头?”

“你知道我是女人,都够叫我闹心的,还去请什么先生,纯胡扯!”飞毛腿说,“我是大当家的……还得封缸(守秘密)。”

夜里,李秀娟向飞毛腿讲东北局势,全境基本解放,南满、东满大部分地区开始土地改革。胡子面临三条选择:弃暗投明,接受解放军改编;投靠国民党以人民为敌,走向深渊;谁也不投不靠,继续过着打家劫舍屠杀和掠夺的罪恶生活,到头来自取灭亡。后两种选择是没出路的,胡子这一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将随着一声雄鸡唱晓,连同黑暗一起离开关东大地。

飞毛腿窝身狼皮里,佯装未听见,实际她听得认真,没疏漏半句。一阵凉丝丝的风骤然袭来,外边蒙蒙细雨,纷纷洒洒地落下。

“你当胡子是实逼无奈,人们会理解你的,拉绺子过去吧,接受改编。那时,你能见到你朝思暮想的人。”李秀娟劝降道。

“朝思暮想的人?见到他意味着什么?我已不是当年屠户的女儿董水月,我是臭名远扬作恶多端的胡子大柜飞毛腿。”她对前途感到渺茫,正像乌云低垂的夜空,阴沉沉,雨蒙蒙。何尝不希望风止雨歇,云消雾散,晴空万里。希望终归是希望,现实是难以改变的,老天注定自己一生永远像入伙时插下的那炷香,半明半暗,人世间美好的爱、友谊都不属于自己。康志、李秀娟,他们都该拥有这些,放她走,早点回到康志身边去。
《玩命》P卷(22)
    “明天我派人送你走。”飞毛腿说。

十一

秋天来到了白音塔拉草原。区委接到一个重要的报告,两个企图夺村支书枪的胡子被活捉,康志立即提审这两个胡子。

自从飞毛腿绺子进入骆驼愁后,再也没见到他们的踪影。胡子供认:他们是飞毛腿的人,拔香头子(退伙)出来,绺子压在荒原深处的胡椒眼儿30泡子。

“飞毛腿身边有个女人吗?”康志为弄清两个胡子说的是否真话,便提出这个问题。

“有,她是个女兵。”胡子从实招来,“她死了,尸首弓长子背回来的,弓长子也死了……”

一个月前,雨后初晴的早晨。

“弟兄们,”飞毛腿拎着枪,威武地站在胡子前训话,“从今天起,水香就是你们的二爷,报号沙里闯。”

一只马槽子摆在空地上(此前用青铜鼎),胡子开始举行晋升仪式,与入伙插香和离开绺子拔香仪式不同,不插十九根香,而是全绺子每人插一根。插香位置和顺序很有讲究,按绺子里每人所处地位级别依次来插:大柜、二柜、水香、炮头、翻垛先生……四梁八柱,九龙十八须。

晨曦里香炉升腾着袅袅青烟,像一片云融进蓝色云霭之中,数一数,三十八根香于一炉,说明绺子里还有三十八个活着的弟兄。拉起绺子举行过无数次这样仪式,枪林弹雨中四梁八柱时有伤亡,更迭、增补不断。

酒宴开始前,新任二柜沙里闯讲了几句话,算是就职宣言,他说:“弟兄们,眼看秋天到了,我们的好日子来了,过几天,我们就随大当家的回白音塔拉去蹲毛(蹲高粱地)……”

胡子对前景充满了希望,白音塔拉的秋天红高粱遍野,人可藏身,马可蔽体,钻青纱帐,宿高粱地,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胡子喝得痛快,玩得也痛快。打飞钱(一种赌博游戏),唱东拼西凑的小曲,最热闹的是划拳:

一辆马车仨马拉,

上面坐着姐妹仨,

纯金纯玉纯金花。

“今天放你走。”仪式结束后,飞毛腿对李秀娟说,“给你一匹马,弓长子送你到门达镇附近。”

李秀娟从打被掠进匪巢起,就盼着这一天的来临,真的要走了,倒有一种惜别依依的滋味儿。假若飞毛腿和自己一起走多好啊,她孤身一个女人整日和胡子们在一起,一旦不慎暴露女儿身,后果不堪设想。此处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见面,或许永远也不能……埋藏心底里的话到该说的时候了。她说:“你只知道我和康志是未婚夫妻关系,却不知道我们怎样约定的。将来有一天找到董水月,哪怕那时她已经四十岁,五十岁,或者更年老一些……告诉我吧,你是不是董水月?”

“她死了,死了。”飞毛腿目光凄怆地怅望无际荒野,喃喃地说,“董水月早死了。”

很快,两匹马飞出青纱帐。

弓长子策马在先,李秀娟紧随其后,登上一道土岗,她勒住马,回首遥望藏身数日的红毛公草丛,怅然良久。草穗汇聚成浅红色的波涛,酷像夕阳下的海,百灵鸟悬空歌唱,云雀在云层里穿梭,安闲地啼唱,遍野的铃铛花,散发着宜人的馨香,整个草原充满夏末的柔情。

两天后的黄昏,路经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迎面遇到几个拎着活鸡和包袱的人,后面跟着的人哭哭啼啼,苦苦哀求着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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