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第6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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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定下面的官老爷和读书人,正满心鄙夷呢。
正这么想着,堂上飘起低低的噗哧笑声,那女护卫戳了戳“巡按大人”,巡按大人如梦初醒,从嘴里抽出根什么东西,尴尬地笑笑,嗯咳一声,闲闲地道:“唔,开始吧……”
嗓音清朗,气度平和,甚至有种在家中跟友人闲聊的随意,完全没米五娘预想中的虚浮官腔,既是鄙夷这巡按大人没个正经,又觉心神松弛,像是置身暖暖阳光下,这矛盾让她份外难受。
“不吃糖会死么……”
趁着此案主审,嘉定通判候安开始宣读案情,严三娘没好气地白了丈夫一眼。
“午后低血糖,补充点糖份,免得睡着了。”
李肆无辜地道,刚才确实丢了个脸,嘴里嚼着棒棒糖,就直接上了堂,还滋滋吮着,官员们是不敢失态,可“媒体席”上,以雷襄白小山为首的总编主笔们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影响太坏,等会得亲自跟这帮家伙打个招呼,报道重点是皇帝审理族田案,而不是皇帝上公堂还吃棒棒糖。谁敢在报纸上歪了话题……就取消谁参加官方发布会的资格!
李肆确实是太放松,才犯了这无心之失。今天这场被推了半月的案子,完全就是作秀,当然,也是必要的作秀。这桩争族田案,人命官司已经结了,争田案子留着,争夺双方其实已经调解好了,但为了作秀,还得拖到现在来过堂。
法司和翰林院都为李肆拟好了判词,细节也都安排好了,李肆就是个木偶,怕太过无趣,要打瞌睡出大糗,不料还是出了小糗。
还好,堂中只有各家报纸和通判以上的官员知道是皇帝在审案,一般人都不知道。这场戏本就是作给报纸看,由报纸宣导给一国。同时还因为此行采取的是“延时返影”安保策略,审案也没允许民人旁观,因此当地人此时都以为是巡按来了嘉定,哪知是皇帝亲临。
什么是“延时返影”?很简单,就是办完了事,人走了之后,才宣布皇帝来过,这案子是皇帝审的。
具体措施有很多,包括直接将报纸总编召集起来,集中看护着到目的地,确保他们在事前不会发出任何关于皇帝行踪的消息。同时在地方官府上,也只通知具体经办的官员作大面上的准备,还告知他们,这准备未必能用上,确保皇帝来时,既作了工作,也不会走漏消息。
皇帝的行踪,在秘书监和侍卫监的日程安排上列得清清楚楚,但这是绝对机密,官府和民间自然不会清楚。
为什么要采取这种策略呢?
这策略是政事堂、禁卫署和内廷三方吵出来的,最初李肆听到时,也觉得提防过重了,可没想到真正的原因是两个字:省钱。
对应“延时返影”的策略是“人影合一”,别看这么神神秘秘的,其实就是寻常的皇帝出巡,前呼后拥。明清皇帝出巡,那可是牵扯到数万乃至数十万人的大动静,没个几十万上百万的银子可拿不下来,康熙出巡江南,每趟更是几百万,曹寅李煦这江南三织造,后半辈子都在擦康熙的屁股,还这笔帐。英华官府深入乡镇,要实现全面安保,花费估计还要比明清皇帝高。
大英已有宋土格局,一国要务已是内政,皇帝还要乱跑,政事堂很看不顺眼。鉴于李肆这皇帝是坐不住的主,政事堂也不好直接拦,而皇帝出巡,银子、人力和动用官府所影响的地方政务,也确实是个大问题,政事堂就用这事作文章,跟内廷和禁卫署打起了擂台。
皇帝出巡为的是国事,为什么还要自掏腰包?内廷当然不愿意。禁卫署也不愿降低安保等级来省事省银子,出了事谁扛责?板子不都还得打在禁卫署身上?
三方这么一争,安全和成本一权衡,就出来了这么一个策略。皇帝出巡,办的大多是让天下人知道的事,除了必须事前亮明身份的正式国务,其他临时行动,就没必要非得让当地人提前知道,提前作好一切准备。反正有报纸向天下宣导,有深入乡镇的官府预作准备,花费也不大,悄然而来,悄然而走,安全有保障,也不太过扰民。
当然,即便采取这桩策略,到了地头,也没必要还隐瞒身份。
可这桩案子是特例,法司和翰林院都觉得,事后再吐露审案的是皇帝,对人心影响更大。民间不会觉得这是皇帝以帝王威严逼压当事人接受判案结果,而纯粹是公平公道。接着再宣布是皇帝如此公平公道,这才是正理嘛……
李肆前世是这个行当的专家,没经他指点,法司和翰林院就想得这么深沉,安排得这么妥当,让他暗自打了个哆嗦,同时也让他想起,自己总是没想起的事,也跟这有关系。
于是在这堂上,虽未表明李肆的身份,但在种种暗示下,不知情的官差、方家人,乃至米五娘,都以为这位穿着法司黑袍,没有任何官阶官品标识的大老爷就是个八府巡按。
一切都按部就班,李肆即便吃了糖,眼皮也开始打架,听到候安说“证人方米氏出庭”,他翻了翻事先准备好的卷宗,咦了一声,怎么没这个人?
真正的八府巡按杭世骏低声道:“方家死者的未亡人,从山东而来,要入方家门,这是几天前的事,县里修改的卷宗还没来得及送上。”
李肆不在意地哦了一声,小节而已,抬眼看向走上证人席的“方米氏”,一瞬间,李肆失神了。
这个姑娘……真是抓眼……
第一反应是美,真美,即便贵为皇帝,老婆都是绝色,李肆也由衷地赞叹这女子的美。
第二反应是……锐,此女即便低眉顺眼,貌似谨卑,可一股锐气,似乎什么都裹不住,就这么直冲而出,紧紧抓着李肆的心神,如同一柄泛着寒光的利刃,绝难忽视。
李肆下意识地就有了第三个反应,想看清楚这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隐约有一股极为熟悉的质里,太熟悉了……
香气在鼻腔间流转,这是自己已经熟悉到骨髓的气息,三娘的清香,这气息跟那质里,依稀有部分重合起来。李肆恍然,这女子,气质竟然有点接近当年的三娘。
当然,差别还是很大的,重合之外的那部分质里,李肆琢磨不透,只下意识地感觉有些阴冷。
再一声嗯咳,一边的三娘有些恼了,这昏君色心上脑了?就紧紧盯住了人家小寡妇看,这笑话传出去可要丢人丢结实了!那小寡妇依稀看着是挺俊的,就是感觉……
三娘仔细看住米五娘,心神也是一荡,开始如李肆那般,细细品起了这个人。
李肆却已经回复正常,微微笑道:“本姓米?山东巨野来的?听说那里先是匪乱,再是兵乱,(朕)……真想知道,北面的老百姓,到底吃了什么苦。”
米五娘此时才看清“巡按大人”,呼吸一滞,好年轻的巡按大人……
李肆今年实岁三十五了,唇上两条小胡子,再非小年轻。可在米五娘眼里,也就三十左右的李肆居然当上了八府巡按,年轻得过份。
不止年轻,也不止是那股混杂着深沉、儒雅和一丝如磐石般稳重坚韧的气息,李肆那双深得似乎能埋进整个世界的眼瞳,让米五娘有些失神。在这双眼瞳前,她有种似乎可以跳出这个尘世,卸掉所有苦难的放松。
这让她感到惊惧,转眼埋首,如妇人惊怯,倒真合了她眼下的身份。
“巡按大人”的问题不能敷衍,否则在这里露了马脚,那就走不脱了,米五娘驱散杂念,开始讲起自己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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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一气贯经纬,东西引颈鸣第七百三十六章再没好日子了
更新时间:2012112811:35:27本章字数:7684
第七百三十六章再没好日子了
“官老爷在山东征‘铁铅饷’、‘yào饷’、‘燧饷’,钱粮一分,征饷一分,差爷恶霸再加一分,雍正九年十年,俺们山东人皇粮翻了两倍……”
米五娘说起了山东老百姓的苦难,而最大一桩竟然是满清朝廷将西山大营的弹yào补给摊派到地方,号称“南饷”,地方官府借机搭车,大肆搜刮。
“奴家家里jiāo不出钱粮,员外爷要拿奴家抵债,爹娘拼死不从,竟被员外爷唆使差爷恶霸打伤,就丢在田地外,日晒雨淋了三天,活活痛死饿死……”
“村里人虽然舍不得田地,可再过不了这样的日子。奴家跟着乡亲们外逃,一路遭恶霸追赶堵截,乡亲们为护着奴家和村里的老弱,跟恶霸争斗,被扣上了白莲教匪的罪名,只好东躲西藏……”
“饿了掘树根草皮,渴了喝溪水河水,城里不敢进,就沿着村子讨口吃食,走了三四个月,村里逃出来的一百三十三个人,到扬州渡口的时候只剩下二十六个……”
米五娘再说到了“自己”,本是借用座下教徒的经历,可心绪也随着讲述渐渐回溯时空,回到了前几月的苦难历程。
这大半月里,她的心xìng渐渐冰封起来,再不为苦难所动。
从最初bī死黄家村许三妻子时的隐隐愧疚,到亲手杀死师兄刘真人的软弱流泪,处决不愿全心跟从的村人时偶尔还有一丝不忍,可到后来,接连杀死入村货郎牙人官员时,她心中已毫无感觉。
最初还会想着,这是无生老母洗涤尘世的代价,不得不流的鲜血,杀之是不得不为。而到后来,她已觉得任何有碍大业的人就是仇敌,不杀之则不快。最后,眼中凡人已是蝼蚁,自己已经登仙。
此刻因“巡按大人”之问,不得不陈诉过往,封冻她心口的寒冰已在片片融解,浮在云霄之上的魂魄又被扯落下地。
在座官员和总编主笔们纷纷低叹,忽然觉得,不打过黄河去,还真是对不起这些老百姓。
“年羹尧入山东,虽然废了杂饷,杀了不少作恶多端的狗官,可奴家这些被打成白莲教匪的老百姓还是没有立足之地,只好投奔亲家,没想到……夫君他竟然出了这样的意外,呜呜……”
感觉到自己眼眶发热,喉间正充盈着一股不吐不快的气力,米五娘赶紧转回了话题,也让正满肚子牢sāo的众人心头一冷。得了,年羹尧稍稍施恩,山东民人就安顿下来了,自己还真是一厢情愿。
李肆也感觉这一问有些偏题了,虽有想看透此nv的心思,但也仅仅只是风吹就过的浮念,他已是皇帝,没必要揪住这样一根细枝深挖。
“那么到了江南,感觉是不是不同了?”
这一问让米五娘楞住,不同……是啊,真是太不同了!
“如今朝廷刚复江南,百业待起,只要有心,应能挣得一份温饱。就……我所知,招nv工的地方可不少,英慈院、华医堂、百huā楼、jīng工坊,看护伤病,织作棉麻百物,各业都有,不仅能做工挣钱,还能学到手艺。米姑娘该多看看,多想想,在这江南,寻到更好的日子。”
李肆话中带话地说着,这姑娘入方家本就蹊跷,只是订了亲,未婚夫已死,黄huā大闺nv的,却还要入én当寡fù,这触动了李肆的神经。
当年杨chūn破英德含洸,师傅段宏时就说到过一桩惨事,没过én的小姑娘被bī着投井,为夫家殉葬,再想到当年的关云娘,也是被这礼教害死的。这姑娘如此丽sè,就此守寡,方家人抱的什么心思,用了什么手腕,令人颇为寻味,他对这气质有些像当年三娘的姑娘起了怜悯。
英华民法还没干涉得那么深,人家自愿当望én寡也无碍律法,李肆这番话纯粹是好心,却不知已在米五娘心中搅起了一股bō澜。
如父兄一般暖暖的腔调,含着真诚的关切,悄无声息地揭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