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人-王火-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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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着谈着,那个一身雪白甜甜微笑的女招待端来了“三蛇会”和“龙凤会”。童霜威过去在羊城广州吃过蛇,对“三蛇会”并不觉得希罕 ,但“龙凤会”是第一次吃,倒有新鲜感。见“龙凤会”里的“凤”,用的是乌骨鸡,皮、骨都是乌黑的,尝了一尝,鲜倒是鲜,只是心里总 不免腻味。
谢元嵩的内弟忙着给童霜威舀鸡肉、蛇肉和汤。他那十分殷勤巴结的样子,使童霜威很明显地有所感觉。但,现在那种伸头觅缝想结交权 贵的人太多了!见怪不怪,童霜威也就不太介意了。
谢元嵩忙着得意地在热情介绍:“凡吃过蛇肉的人,身上有时发痒,排泄出的汗渍是黄色的,沾衣不易濯去,这就是食蛇后的特征。但蛇 肉可治头昏眼花、伤风鼻塞、肾亏腰痛、手足麻痹,治风湿尤有特效。”
童霜威听着他介绍,开始嚼肉喝汤。心里那种腻味感仍排除不了,又想起先一会儿谢元嵩大胆赤裸说的那些话,心里也有一种腻味感。吃 蛇肉喝蛇汤和干那些谢元嵩所说的“真心事”一样,对自己有好处,但那种形容不出的腻味感却总是摆脱不了的。默默吃了一些,喝了一些, 嘴上说:“很好很好!”心里却再也不想多吃了。
一顿饭,后来匆匆结束。童霜威说要回去休息一下,下午还要有会议。谢元嵩也不挽留,只让他内弟送童霜威上汽车。那温文尔雅的白净 脸,又殷勤万分地九十度鞠躬,送童霜威下楼出门。开车门,鞠躬如仪,满面笑容地恭敬送别。
尹二驾驶“雪佛兰”回到潇湘路一号,还不到一点钟。童霜威走进客厅,冯村和家霆都迎出来了。他们正在吃饭。
童霜威用宽厚平和的音调说:“你们快去吃饭吧,我要上楼睡一会儿。”
家霆去吃饭了,冯村却走近前说:“十一点多钟的时候,谢元嵩让一个白净脸穿黑马裤呢大衣的人,说是他的内弟,来送了一份礼,说你 知道。”
童霜威皱眉,想:我知道什么呀!心里一算,正是他在大同粤菜馆同谢元嵩两人酌谈的时刻。那时,谢元嵩的“内弟”不在,准是来办这 种事来了!问:“送的什么?”
冯村心里揣着明白装糊涂,说:“不清楚,我都放到你楼上书房桌上了。”
童霜威“呣”了一声,独自上楼。走到书房,见书桌上果然放着一尺多长的一个大木盒子,用牛皮纸包扎得整齐坚固。用剪刀剪开绳子, 打开盒子,出乎意外地看到,一边软缎中嵌放的是一对价值难以估计的七八寸长的古董翡翠花瓶;另一边是一厚叠航空奖券,每条十元,粗粗 一数估计四百张。四百张就是四千元,但是里边万一包括一个头奖可就是二十五万元了!好巧妙动人的厚礼哟!
谢元嵩为什么送这样的厚礼?
忽然,航空奖券底下露出一张布纹纸精印的名片来。一看,名片写的是:
江苏吴江县县长
江怀南
安徽南陵
童霜威沉吟起来:“江怀南?”
这不是那份卷宗上的那个违法渎职的县长吗?
他心里豁然透亮,什么都明白了。
四
大同粤菜馆赴宴后的隔一天傍晚,童霜威从机关里坐“雪佛兰”轿车回到家里。
天上的鸽群正在飞,鸽哨“呜呜嗡嗡”地响着。花园前边的池塘周围,粗脖子老柳树和枯黄的芦苇间,正在升腾起淡乳白色的灰暗薄雾。
冯村从客厅门口上来,接过他的礼帽、围巾和披风,告诉他:“师母从上海来信了,信在您楼上书房桌上。”“师母”指的是方丽清。
童霜威点点头,穿过客厅准备上楼,经过家霆房间,见门敞着,人却没有,突然问:“家霆呢?”
冯村回答:“他小叔来了,叔侄俩先一会儿高高兴兴上玄武湖划船去了。”
这“小叔”指的是童霜威的同父异母弟童军威。童霜威是江苏丹徒人,父亲是个秀才,早年充当过幕僚,后来行医,在江南、上海一带很 出名。快近花甲时又纳了个小妾生了童军威。但后来,童霜威的父母连同军威的母亲都病故了。军威从十六岁开始是童霜威抚养成人的。童军 威今年二十三岁,三年前在上海读完高中毕业后,考取了南京中央军校第十一期,学制四年,也快要毕业了。军校管理很严,他也很少来潇湘 路看望哥哥和侄子。家霆却最喜欢这个“小叔”,见到后总是缠着小叔陪他玩,亲热得不行。
童霜威是喜欢同父异母弟军威的。好几个礼拜都没见到他了,问冯村:“今天又不是礼拜天,他怎么突然来了?有什么事吗?”
冯村摇头,习惯地用手拢拢头发,说:“他没有说。好像就是来玩玩的。来了先同家霆一起把鸽子赶得满天飞,又拿汽枪在花园里打麻雀 ,接着就带家霆去玄武湖了。”
童军威是个有性格的青年人。他平时很喜欢冯村,但又常说冯村世故、圆滑、唯唯诺诺,在学小官僚的派头。冯村则说他愣头愣脑、军人 脾气,不易与人打成一片。但在抗日这一点上,两人私下里谈起来倒总是比较合拍,都认为对日本人决不能再忍让了,非要同日本人打仗不可 !仅这一点,两人就很热络,见面双方都高兴。
听冯村这么说,童霜威点点头,走上楼去。他先开了寝室的门,放下公事皮包,去盥洗室洗了手,擦了脸,又往书房走去。方丽清和金娣 不在,二楼静悄悄的。他只要回来,就有一种寂寞之感。
雅致的书房里,金娣走后,庄嫂每天来打扫,明窗净几,干干净净。
从窗里远望,紫金山、古台城都冷冷清清地蹲在那里,鸡鸣寺的红墙,北极阁的白垩都在傍晚淡淡的雾气中展现着姿色。火炉封着火,不 冷不热。热水瓶放在茶几上,童霜威自己走过去,在盖杯里泡了一杯西洋参茶,端到书桌前,坐了下来。看到桌上放着方丽清的来信,就撕开 信封看了起来。
方丽清神韵俏丽,体态、面貌是有魅力的。不少人都说她像“电影皇后”胡蝶,尤其腮上那深深的酒窝更像。可惜造物主吝啬,给了她美 貌却没有给她别的。当童霜威欣赏到她的外形美的时候,同样会更多地发现她那些古怪、残忍、无理取闹的习性。随着岁月的推移,他渐渐认 识到,自己娶了一个虽有姿色,却目光短浅、庸俗狭隘、心地不好的女人。他不能不让她像橡皮膏粘在身上似的同她共同在一起生活。他不能 说她在肉体方面不合他的心意,遗憾的是她太不符合他的理想了。
方丽清在上海读过初中。那时,“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还在她家中盛行,她又不爱念书,就辍学了。她的来信上,一笔用她那支美国 派克金笔写的字歪歪扭扭像螃蟹爬,蹩脚得很。手也够懒的,回上海快一个月了,才来第二封信。信上不外是“你好吗?我很好”之类的话, 并说上海永安公司、先施公司正在冬季大减价;最近吃了老正兴的虾仁面和圈子肥肠价廉物美;袁美云主演的《广陵潮》不可不看;要是咳嗽 可以叫冯村去买瓶《康福多》,很灵光。又叮嘱:要是有人送礼千万不要不收。说上海这一度全市童子军分组出发到处向住户募捐慰劳绥远将 士,很讨厌;要是南京也有来募捐的,一定不要大手大脚捐款。最后提起:她打算再住些日子就回来,问童霜威能不能到上海接她,顺便也到 上海玩一次。
童霜威看着信不禁想:西安事变这么大的一件事,她竟无动于衷,信上一字不提一字不问,似乎这没有老正兴的虾仁面重要。上海这些商 人家出身的子女,头脑里似乎中国只有一个上海是洞天福地人间乐园,似乎只有吃喝玩乐才是人间正事。又想:怎么信上连家霆也不问一声呢 ?她对这孩子也太无感情了!想着这,心里来了一阵烦恼,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把信纸塞进信封,往桌上一甩。站起身来,喝了一口西洋参茶踱起了方步。鸽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飞了。从二楼书房朝南的玻璃窗里 远望出去,东南面远处的紫金山在傍晚蒙蒙雾霭中,看上去仍旧苍翠。稍近处北极阁上的天文台和鸡鸣寺上云树苍苍间的红墙黑瓦,都依稀可 见。从东边窗口望出去,黑黝黝灰蒙蒙的古台城龙蟠似的围向远方。夜色将临,从窗户里向下望去,花园里冬日草木凋零的景象显得凄凉。只 有大花坛旁琉璃亭的红柱黄瓦,还点缀出一点生气。他心事历落,不禁低声吟起元代萨都剌的《念奴娇?登石头城》来了:“石头城上,望天低 吴楚,眼空无物。指点六朝形胜地,惟有青山如壁……”
书房墙上,挂着于右任前年给他写的一幅精裱的屏条,上边是杜甫的一首诗:“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 尽长江滚滚来……”于右任当时为什么写录这首诗呢?他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呢?童霜威记不真切了。童霜威现在觉得自己的心情与这诗中所 说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是相通的。他心有块垒百无聊赖,下意识地拿起方丽清的信又看一遍,看到“有人送礼千万不要不收”时,忽又想起在大同粤菜馆赴宴时 ,谢元嵩说的话和那个白净脸的吴江县县长江怀南来了。
从那天江怀南送了礼后,还未见下文。童霜威昨天将江怀南的案卷细看了一遍,今天上午又细看过一遍,心里想:送我的翡翠古董花瓶看 来就是古墓中出土的珍贵宝贝……此人手面很大,不知贪污了多少钱财?……谢元嵩那儿,他一定也烧了高香,不知孝敬了多少!不然,何至 于如此为他出力?……他是谢元嵩的“内弟”吗?当然绝对不是!谢元嵩的夫人姓区呀,是广东人!听说谢元嵩有个外室在上海,好像姓陶, 是苏州人。江怀南是安徽人,显然不是什么“内弟”。这件事怎么处理呢?想着想着,感到烦恼,抛开不想,继续踱起方步来。
就在这时,他听到楼下“老寿星”刘三保用大竹枝扫帚扫地的“沙”“沙”声停止了,有开铁门的声音,接着,听到了家霆童稚清脆的银 铃般的声音,充满着高兴,在喊:“小叔!你给我!给我!”
童霜威走近窗户,把脸贴在玻璃上朝下望去,看到穿着黄呢军装、束着皮腰带、胸前戴着中央军校学员符号的童军威,在前面笑着跑,手 里提着一只死斑鸠逗引着家霆,后边追着的家霆提着汽枪笑着在嚷嚷。
童霜威不禁也笑了,决定下楼去同童军威谈谈,走出书房通过走廊下楼。
他刚走下扶梯,见童军威正从客厅的边门走出来,像要上楼的样子,他叫了一声:“军威!”
童军威“啪”地立正,敬了一个军礼,叫了一声:“大哥!”
童霜威亲切地说:“这么冷的天,还去玄武湖划船,你兴致真高!”
童军威也亲切地笑笑:“陪家霆玩玩,他喜欢去玄武湖,我给他打了个斑鸠。”
童霜威已经走到楼下,好奇地说:“今天不是礼拜日,怎么有空来的?走———”他做个手势,让童军威到客厅里去谈谈。他当头,童军 威跟着,两人进了客厅。
客厅里亮着电灯,冯村正在客厅沙发上坐着看一本厚厚的《东方杂志》。他的房里没有火炉,这里暖和。见童霜威带军威进来了,怕他们 要谈什么兄弟间的知心话,站起身搭讪着说:“我让庄嫂给你们泡点茶送来,新买的‘碧螺春’。”说着,人就出去了。童霜威和童军威在客 厅里坐下。
童军威说:“大哥,今天不是礼拜天,我是请假来的。有件事要来跟您商量,听听您的意见。”
童霜威从弟弟的语气里听出是一件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