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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初刻拍案惊奇-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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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话,在山东即墨县于家庄。有一人唤名于大郊,乃是个军藉出身。这于

家本户,有兴州右屯卫顶当祖军一名。那见在彼处当军的,叫做于守宗。元来这

名军是祖上洪武年间传留下来的,虽则是嫡支嫡派承当充伍,却是通族要帮他银

两,叫做“军装盘缠”,约定几年来取一度,是个旧规。其时乃万历二十一年,

守宗在卫,要人到祖藉讨这一项钱粮。有个家丁叫做杨化,就是蓟镇人,他心性

最梗直,多曾到即墨县走过遭把的,守宗就差他前来。杨化与妻子别了,骑了一

只自喂养的蹇驴,不则一日,行到即墨,一径到于大郊屋里居住宿歇了。各家去

派取,接着支系派去,也有几分的,也有上钱的,陆续零星讨将来。先凑得二两

八钱,在身边藏着。是月正月二十六日,大郊走来对杨化道:“今日鳌山卫集,

好不热闹,我要去趁赶,同你去耍耍来。”杨化道:“咱家也坐不过,要去走走。”

把个缠袋束在腰里了,骑了驴同大郊到鳌山卫来。只因此一去,有分教:雄边壮

士,强做了一世冤魂;寒舍村姑,硬当了几番鬼役。正是:

猪羊入屠户之家,一步步来寻死路。

却说杨化与于大郊到鳌山集上,看了一回,觉得有些肚饥了,对大郊道:

“咱们到酒店上呷碗烧刀子去。”大郊见说,就拉他到卫城内一个酒家尹三家来

饮酒。山东酒店,没甚嘎饭下酒,无非是两碟大蒜、几个馍馍。杨化是个北边穷

军,好的是烧刀子。这尹三店中是有名最狠的黄烧酒,正中其意,大碗价筛来吃。

于大郊又在旁相劝,灌得烂醉。到天晚了,杨化手垂脚软,行走不得。大郊勉强

扶他上了驴,用手搀着他走路。杨化骑一步,撞一蹱,几番要颠下来。到了卫

北石桥子沟,杨化一个盹,叫声“啊呀!”一交翻下驴来。于大郊道:“骑不得

驴了,且在此地下睡睡再走。”杨化在草坡上一交放翻身子,不知一个天高地下,

鼾声如雷,一觉睡去了。

元来于大郊见杨化零零星星收下好些包数银子,却不知有多少,心中动了火,

思想要谋他的。欺他是个单身穷军,人生路不熟,料没有人晓得他来踪去迹。亦

且这些族中人,怕他蒿恼,巴不得他去的,若不见了他,大家干净,必无人提起。

却不这项银子落得要了?所以故意把这样狠酒灌醉了他。杨化睡至一个更次,于

大郊呆呆在旁边候着。你道平日若是软心的人,此时纵要谋他银两,乘他酒醉,

腰里摸了他的,走了去,明日杨化酒醒,也只道醉后失了,就是疑心大郊,没个

实据,可以抵赖,事也易处。何致定要害他性命?谁知北人手辣心硬,一不做,

二不休,叫得先打后商量。不论银钱多少,只是那断路抢衣帽的小小强人,也必

了了性命,然后动手的。风俗如此,心性如此。看着一个人性命,只当掐个虱子,

不在心上。当日见杨化不醒,四旁无人,便将杨化驴子上缰绳解将下来,打了个

扣儿,将杨化的脖项套好了。就除下杨化的帽儿,塞住其口,把一只脚踏住其面,

两手用力将缰绳扯起来一勒,可怜杨化一个穷军,能有多少银子?今日死于非命!

于大郊将手去按杨化鼻子底下,已无气了。就于腰间搜劫前银,连缠袋取来,

缠在自己腰内。又想道:“尸首在此,天明时有人看见,须是不便。”随抱起杨

化尸首,驮在驴背上,赶至海边,离于家庄有三里地远了,扑通一声,撺入海内。

牵了驴儿转回来,又想一想道:“此是杨化的驴,有人认得。我收在家里,必有

人问起,难以遮盖,弃了他罢。”当将此驴赶至黄铺舍漫坡散放了,任他自去。

那驴散了缰辔,随他打滚,好不自在。次日不知那个收去了。是夜于大郊悄地回

家,无人知道。

至二月初八日,已死过十二日了。于大郊魂梦里也道此时死尸,不知漂去几

千万里了。你道可杀作怪!那死尸潮上潮下,退了多日,一夜乘潮逆流上来,恰

恰到于家庄本社海边,停着不去。本社保正于良等看见,将情报知即墨县。那即

墨县李知县查得海潮死尸,不知何处人氏,何由落水,其故难明,亦且颈有绳痕,

中间必有冤仰。除责令地方一面收贮,一面访拿外,李知县斋戒了到城隍庙虔诚

祈祷,务期报应,以显灵佑不题。

本月十三日有于大郊本户居民于得水妻李氏,正与丈夫碾米,忽然跌倒在地。

得水慌忙扶住叫唤。将及半个时辰,猛可站将起来,紧闭双眸,口中吓道:“于

大郊,还我命来!还我命来!”于得水惊诧问道:“你是何处神鬼,辄来作怪?”

李氏口里道:“我是讨军装杨化,在鳌山集被于大郊将黄烧酒灌醉,扶至石桥子

沟,将缰绳把我勒死,抛尸海中。我恐大郊逃走,官府连累无干,以此前来告诉。

我家中还有亲兄杨大,又有妻张氏,有二男二女,俱远在蓟州,不及前来执命,

可怜!可怜!故此自来,要与大郊质对,务要当官报仇。”于得水道:“此冤仇

实与我无干,如何缠扰着我家里?”李氏口里道:“暂借贤妻贵体,与我做个凭

依,好得质对。待完成了事,我自当去,不来相扰。烦你与我报知地方则个。你

若不肯,我也不出你的门。”于得水当时无奈,只得走去通知了保正于良。于良

不信,到得水家中看个的确,只见李氏再说那杨化一番说话,明明白白,一些不

差。于良走去报知老人邵强与地方牌头小甲等,都来看了。前后说话,都是一样。

于良、邵强遂同地方人等,一拥来到于大郊家里,叫出大郊来道:“你干得

好事!今有冤魂在于得水家中,你可快去面对。”大郊心里有病,见说着这话,

好不心惊!却又道:“有甚么冤魂在得水家里?可又作怪,且去看一看,怕做甚

么!”违不得众人,只得软软随了去。到得水家,只见李氏大喝道:“于大郊,

你来了么?我与你有甚么冤仇?你却谋我东西,下此毒手!害得我好苦!”大郊

犹兀自道无人知证,口强道:“呸!那个谋你甚么?见鬼了!”李氏口里道:

“还要抵赖?你将驴缰勒死了我,又驴驮我海边,丢尸海中了。藏着我银子二两

八钱,打点自家快活。快拿出我的银子来,不然,我就打你,咬你的肉,泄我的

恨!”大郊见他说出银子数目相对,已知果是杨化附魂,不敢隐匿,遂对众吐机

“前情是实。却不料阴魂附人,如此显明,只索死去休!”

于良等听罢,当即押了大郊回家,将原劫杨化缠袋一条,内盛军装银二两八

钱,于本家灶锅烟笼里取出。于良等道:“好了。好了。有此赃物,便可报官定

罪,了这海上浮尸的公案。若只是阴魂鬼话,万一后边本人醒了,阴魂去了,我

们难替他担错。”就急急押了于大郊,连赃送县。大郊想道:“罪无可逃了。坐

在监中,无人送饭,须索多攀本户两个,大家不得安闲。等他们送饭时,须好歹

也有些及我。”就对于良道:“这事须有本户于大豹、于大敖、于大节三人与我

同谋的,如何只做我一人不着?”于良等并将三人拘集。三人口称无干,这里也

不听他,一同送到县来首明。

知县准了首词,批道:“情似真而事则鬼。必李氏当官证之!”随拘李氏到

官。李氏与大郊面质,句句是杨化口谈,咬定大郊谋死真情。知县看那诉词上面,

还有几个名字,问:“这于大豹等几人,却是怎的?”李氏道:“止是大郊一个,

余人并不相干。正恐累及平人,故不避幽明,特来告陈。”知县厉声问大郊道:

“你怎么说?”大郊此时已被李氏附魂活灵活现的说话,惊得三魂俱不在体了,

只得叩头道:“爷爷,今日才晓得鬼神难昧,委系自己将杨化勒死,图财是实,

并与他人无干。小的该死!”

知县看系谋杀人命重情,未经检验,当日亲押大郊等到海边潮上杨化尸所相

验。拘取一班仵作,相得杨化身尸,颈子上有绳子交匝之伤,的系生前被人勒死。

取了伤单,回到县中,将一干人犯口词取了,问成于大郊死罪。众人在官的多画

了供,连李氏也画了一个供。又分付他道:“此事须解上司,你改不得口!李氏

道:“小的不改口,只是一样说话。”元来知县只怕杨化魂灵散了,故如此对李

氏说。不知杨化真魂,只说自家的说话,却如此答。知县就把文案叠成,连入解

府。知府看了招卷,道是希奇,心下有些疑惑,当堂亲审,前情无异。题笔判云:

看得杨化以边塞贫军,跋涉千里,银不满三两。于大郊辄起毒心,先之酒醉,

继之绳勒,又继之驴驮,丢尸海内。彼以为葬鱼腹,求之无尸,质之无证。己可

私享前银,宴然无事。孰意天道昭彰,鬼神不昧!尸入海而不沉,魂附人而自语。

发微瞬之奸,褫凶人之魄。至于‘咬肉泄恨’一语,凛然斧钺;‘恐连累无干’

数言,赫然公平。化可谓死而灵,灵而正直,不以死而遂泯者。孰谓人可谋杀,

又可漏网哉?该县祷神有应,异政足录。拟斩情已不枉,缘系面鞫,杀劫魂附情

真,理合解审。抚按定夺。

府中起了解批,连人连卷,解至督抚军孙门案下告投。

孙军门看了来因,好些不然。疑道:“李氏一个妇人,又是人作鬼语,如何

做得杀人定案?安知不有诡诈?”就当堂逐一点过面审。点到李氏,便住了笔,

问道:“你是那里人?”李氏道:“是蓟州人。”又叫地方上来,问:“李氏是

那里人?”地方道:“是即墨人。”孙军门道:“他如何说是蓟州人?”地方道:

“李氏是即墨人,附尸的杨化是蓟州人。”孙军门又唤李氏问道:“你叫甚么名

字?”李氏道:“小的杨化,是兴州右屯卫于守宗名下余丁。”遂把讨军装被谋

死,是长是短,说了一遍,宛然是个北边男子声口,并不象妇女说话,亦不是山

东说话。孙军门问得明白,点一点头,笑道:“果有此等异事!”遂批卷上道:

杨化魂附诉冤,面审惧蓟镇人语,诚为甚异。仰按察司复审详报!

按察司转发本府带管理刑厅刘同知复审。解官将一干人犯仍带至府中,当堂

回销解批。只见李氏之夫于得水哭禀知府道:“小的妻子李氏久为杨化冤魂所附,

真性迷失。又且身系在官,展转勘问,动辄经旬累月,有子失乳,母子不免两伤。

望乞爷台做主,救命超生!”知府见他说得可怜,点头道:“此原不是常理,如

何可久假不归?却是鬼神之事,我亦难处。”便唤李氏到案前道:“你是李氏,

还是杨化?”李氏道:“小的是杨化。”知府道:“你的冤已雪了。”李氏道:

“多谢老爷天恩!”知府道:“你虽是杨化,你身却是李氏,你晓得么?”李氏

道:“小的晓得。却是小的冤虽已报,无家可归,住在此罢。”知府大怒道:

“胡说!你冤既雪,只该依你体骨去,为何耽阁人妻子?你可速去,不然痛打你

一顿。”李氏见说要打,却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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