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学-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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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说:快上晚自习了,抓紧回来啊。冯小彬咬牙切齿的嘟囔了一句:上你妈的晚自习。
出了校门,我们去了附近的一片草地,这个地方是我旷课踢球的固定地点,也是很多人约架的一个地点。因为离学校不远,步行十分钟就到了,并且地势空旷,无论是群殴还是单挑都很丝毫不受限制。我曾在踢球的时候目睹过几次惊心动魄的血战,也有不少回是双方气势汹汹的过来,带着类似双截棍、板凳腿的武器,一旦冲突起来后果就不堪设想,但这种情况大多因有人出面调和而迎刃而解,一包烟从中间扯开了每人一支,大家的仇恨就和深蓝色的烟雾随风飘散了,把湿漉漉的粘着口角唾沫的过滤嘴狠狠扔在地上。
去草地的路上,我对马小刚说了事情的原委,马小刚看了一眼宗恒说:兄弟,你可比我壮多了。
冯小彬和马小刚虽然不怎么打交道,但这个家伙在社会上也认识不少人,他的老大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家伙,叫马小林。马小林虽然和马小刚都姓马,并且都叫马小什么,不过没什么亲戚,各人混各人的,彼此互不服气。冯小彬在路上怯怯的对马小刚说:要不给林哥打个电话,叫林哥也过来。
马小刚从兜里掏出手机递给冯小彬:打。冯小彬拨号的动作有点战战兢兢,刚拨通“喂”了一下,马小刚就把手机抢过来,冲着马小林说:我是马小刚,你手下这个叫冯小彬的打了我兄弟,你说怎么办?
挂断电话后马小刚对冯小彬说:你林哥说了,他已经帮你摆平很多事了,从现在起,你的事他不管。
去草地这段路感觉太漫长了,尤其是对冯小彬来说,刚刚走到,冯小彬就扑通一声跪在了松软的枯草上,也许是实在太累了,他的额头开始出汗。马小刚若无其事的看着其他那几个呆若木鸡的人,问:你们平常叫他什么?
彬……彬哥。
很好。马小刚说你们可以先回去了。见这几个家伙还站着不动,就骂了一声:滚!然后又绽出一丝微笑:回去好好上晚自习。这几个家伙互相交换了几下眼色就低着头走了,临走时候有一位还给冯小彬说了句:先走了,彬哥。冯小彬说走吧那就。
马小刚指着我问冯小彬:你叫他什么?
明哥。
那你叫他呢?马小刚又指着宗恒。冯小彬显然不知道宗恒叫什么,支吾道:这个……这个哥……
重重的一巴掌抽在冯小彬脸上,马小刚还像模像样的取出块手帕擦擦手,又取出一盒将军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把剩下的多半包递给我,我自然及时的拿打火机帮他点着,然后接过马小刚手中的烟,递给宗恒一根,宗恒摆摆手说不了,我就把这根烟叼上,燃着后狠狠吸了一大口。
一直沉默的宗恒开口对马小刚说:刚哥,算了吧。
马小刚用手轻轻的拍打着冯小彬的脑袋,像一个母亲哄孩子入眠:你恒哥说要和你算了,你说呢?
冯小彬点头:好,好,算了算了。
马小刚猛的一脚,直揣到冯小彬的脸上,冯小彬仰面倒下,后脑勺碰到地上,我觉得自己的脑袋也跟着嗡的一声。好半天,冯小彬才爬起来,淤肿的脸上带着黑色的鞋印,如同盖了一个邮戳。令我没想到的是,冯小彬哭了,他的泪水把脸搞的乱七八糟,比没卸好妆的包公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冯小彬哭着说:刚哥,我错了,明哥,恒哥,我错了……
我觉得他的哭相实在是太难看了,我说刚哥,就这么着吧。
马小刚把手里的烟头扔到一边,然后指着冯小彬的眼睛说:今天看在你明哥、恒哥的份上,就先饶了你,你要是觉得不服随时来找我马小刚,或者叫着你的混蛋老大马小林一起来。
冯小彬有气无力的说:服,服了。
冯小彬是真服了,这件事情给他带来了空前的打击,程度毫不逊于多年后的美国对南联盟的空袭。不过他并没有就此收敛起自己一贯的嚣张气焰,依然在学校保持着那份德性,只是见到我和宗恒时便低眉顺眼,惶惶如丧家之犬。通过我的描述,这件事在学校里传的更加神乎其神,被许多人大肆渲染,马小刚的名字更加响亮威严。据说马小林虽然表面上没有管冯小彬,但也一直对马小刚怀恨在心,扬言要报仇雪恨,只是在还没有实现这个愿望的时候,因为牵连到一次拦路抢劫的案件,马小林远走高飞了,他手下的人作鸟兽散,大家渐渐忘记了马小林这个人的曾经存在,不过有一个人是不会忘的,他会因蒙受的殴打和羞辱,永远记得这个在关键时候没能为他出头露面的老大。
宗恒却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情而对马小刚感恩戴德,而且还劝我最好少和马小刚来往。我知道宗恒说的没有错,但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是对的。马小刚讲义气、够朋友,有一种冷静、残忍的气质。我需要宗恒这样健康向上的哥们,和宗恒在一起,能够被激发出奋发图强的力量;但我也需要马小刚这样勇敢凶悍的弟兄,润滑我与生俱来的英雄主义情结。
高中毕业那年宗恒考上了济南一座名牌师范大学,而我则连高考都没有参加就辍学在家,一天到晚瞎混,宗恒经常给我写信,信的内容无非是对大学生活描述、对旧时光的怀念和对我的鼓励,他鼓励我一定要考大学,否则在县城里只有前途灰暗的人生。宗恒的鼓励在两年后奏效,那时候我的人生也灰暗到极点了,看清了自己将一成不变的未来。我决定回到高中复课,找到补习班的班主任送了箱酒,班主任说了句别捣乱就成,直到我拿到济南一所艺术高校录取的通知书那天,他才知道自己是看扁我了。临去济南前马小刚设宴送行,宗恒暑假开学,要从县城坐车,正好和我在一起,那天晚上都喝多了,我把班主任的事给大家当笑话讲,从酒店出来,有人说,前面坐三轮车的不是你班主任吗?马小刚二话没说把凉鞋脱掉,赤脚勾到那人脸上,那人一头栽到,我晃晃悠悠走过去,借着路灯光仔细看了看说:不是。
宗恒跟我回家睡觉,临睡前宗恒说:幸亏你考上了。
我和宗恒一起在济南的日子只有两年,两年后宗恒就毕业了,他本来有个当老师的愿望,但最终穿上了军装,成为一名年轻的军官。这是因为宗恒大学毕业那年谈了恋爱,那个女孩是军校的,分配时毫无选择余地。那个女孩现在和宗恒结婚了,一起在山东沿海的某支部队机关工作,宗恒结婚的时候我正好因为张小洁出国而换了手机号,他没能联系上我,这成
为了我一个很大的遗憾。宗恒上次到济南是在他结婚前一年,从他那里带一网兜螃蟹给我,螃蟹经过这种不规范的运输到这里多半已经折腾死了,我们就把活的死的大的小的一起放到锅里煮熟,再出去抱回一桶趵突泉扎啤,喝的又拉肚子又烂醉。
十六
长途汽车站。宗恒带着他老婆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两个人都穿着整齐的军装,宗恒肩上抗着两颗星,他老婆比他多一颗。
你们小两口真行,合起来就是五星级。
哈哈,宗恒爽朗地笑着:走,先到你那里参观参观。
没给我带螃蟹啊?在路上我一边和宗恒两口子轻松的开着玩笑一边给林小蕾发短信说让她出去避避,我不想让宗恒看到林小蕾,我也完全可以撒个谎隐瞒自己放纵的生活,可我不愿用谎言去敷衍宗恒这样的哥们,这种情景下的谎言实在不可宽恕。
林小蕾这个傻逼竟然没走,并且还一手肥皂泡沫,阳台上拉的铁丝还挂着一只湿漉漉的乳罩和一个碎花图案的内裤。这个意想不到的场面让我和宗恒两口子同时愣了一下。
我以为林小蕾可能是因为洗衣服没来及看手机短信,谁知道她彬彬有礼地对他们说:你好,你好。经常听王小明说你们,高中最好的哥们,这么多年真不容易。
我向天发誓在发短信之前从未向林小蕾提过宗恒的名字,我觉得宗恒和林小蕾本来就生活在我的两个世界上,就像两页纸,我和宗恒的那一页虽然旧的已经发黄,但上面写的字清晰隽永;而我和林小蕾的那一页纯属涂鸦,潦草的记录了我后来的荒唐和痛苦。我不愿意把第一页翻给林小蕾看,更不愿意让宗恒发现我那无法涂改的第二页。
宗恒两口子客气的对林小蕾说:你好,你好。
为了迅速打破这个尴尬的场面,我赶紧提议出去吃饭,然后给林小蕾找了个可以全身而退的台阶:你晚上几点去参加英语辅导班?
一个人一旦傻逼了,就喜欢将自己的傻逼坚持到底,林小蕾依然破釜沉舟的傻逼下去:今天没课。
宗恒的老婆说:那就一起去吃饭吧。
我们就在附近找了家酒店,这家酒店最有名的菜是炒全鸡,我点了一只大的,服务员称好说是三斤半,这么重的鸡让人感叹如今物质的丰盈。宗恒点了两个凉菜,其中有一个是他老婆喜欢吃的蜜汁三果,林小蕾没点菜,她把每个人的杯子用开水烫了一遍,又都倒上开水放在每个人面前。宗恒和他老婆都说谢谢,我说别给我倒,我只喝酒。
我让服务员先搬来一箱啤酒,服务员问要喝什么的,我说趵突泉吧。服务员说没有趵突泉又问青岛可不可以?我对宗恒说你在部队上肯定成天喝青岛,来济南了不如换换口味还是喝过去一直喝的趵突泉怎么样?宗恒客气的对服务员说要不麻烦你出去买一箱吧?
没成箱的就抱桶扎啤过来。我补充道。
一会功夫,服务员撅着嘴抱过来一箱趵突泉,这一箱一共十二瓶,宗恒的老婆不喝,林小蕾说她身体不舒服也不喝了。我和宗恒就每人拿着一瓶自斟对饮,一瓶完了就叫服务员开下一瓶,后来干脆把服务员的开瓶器留下了,由林小蕾充当服务员的角色。不知不觉一箱酒就没了,我喊再来一箱,服务员过来说现在晚了,外面没有卖趵突泉的了,我说少废话,那就青岛。
宗恒喝酒的时候他的老婆一点也不阻拦,从眉来眼去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们两个人的恩爱。第二箱啤酒上来的时候,宗恒的老婆对我说:你们今天怎么喝我都不管,因为来之前宗恒就给我交代了,你们关系不一般。
林小蕾却不识趣,接过话来说:那也最好别喝太多,伤了身体不好。
你懂个屁!林小蕾被我骂的不吭声了。
第二箱也快喝完的时候,宗恒控制不住情绪当众哭起来:我结婚的时候,你怎么没去呢?你没去,我很伤心。
这句话宗恒重复了很多次,宗恒的老婆在旁边扶着他,冲我笑着:没事,他喝多了都这样。
直到第二箱也统统喝光,我们几个人趟着地上的啤酒瓶走出酒店,宗恒的老婆把宗恒架上一辆出租车,宗恒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嘴里还在说着:王小明,我结婚的时候,找不到你,你没去,我很伤心,你怎么没去呢?
我的大脑也被酒精冲击的出现幻觉,浮现出一幅幅婚礼的画面,婚礼上宗恒穿着当年踢球时候的运动衫,和新娘并肩站着,新娘子并不是宗恒的老婆,而是高中的语文老师,身材丰满,把婚纱撑的鼓鼓的。很多我熟悉的人都在婚礼上和宗恒喝酒,有马小刚、冯小彬甚至还有校警苏三,他们说着大声各种祝福的话,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
我的头很重,脖子越来越难以支撑,只好无力地垂着。我听到出租车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然后扶着墙,走进酒店边的一条黑胡同里,努力让自己背靠墙壁,然而身子却慢慢滑下去,直至屁股坐到冰冷的地上,我睁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我想:我的肉体大概早要在这种黑暗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