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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茶奴-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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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他前脚一踏出门,孟冰后脚已经把门关实了,一颗心宛如京韵大鼓般咚敲个不停。将背依靠在门板上,刚刚离去的人似乎还未走远,不然为什麽本该是冰冷的木头却散发出男子温温的气息。
  “唉……”
  孟冰叹出一口气,反省自己为什麽管不住自己的这张嘴?险些又给了他惩戒自己的机会。
  独占了自己身子和一身技艺的男子,他恨的刻骨铭心,然而自己是人在人下身不由己,他又何尝不是在人之下?自己的娘亲虽亡故,他的母亲也生犹如死……这样一想来,竟莫名的产生出一种同情来。
  他这厢满怀感慨,门那边的人却果然还未走,只为他这一声叹息留恋了下来……
  ***
  晚膳过后,孟冰将长发束起以木制的发簪固定,身着一件白底青花的素色长袍,步履端庄的由正门入得大堂内,他双手交叉在腹部,每一步移动的就象踩在云朵之上,全身严谨的不露一丝空隙,下颚微收,双眼低垂,缓步微移之间竟有一股仙逸之气扑面而来。
  大堂里已经坐下了傅怀诀、傅母和林凝宣三人,饮茶是以三人为最,少了是空虚,多了便滥。且不说这林家的表妹对傅家的茗戏暮名已久,这次能一尝夙愿早就欢欣雀跃,连那傅母也暂且抛开了是非恩怨一心想着饮茶看戏。
  至于傅怀诀,与其说是想看茗戏不如说是想看演茗戏的孟冰。
  此刻的孟冰不同于往日的孟冰,茗戏的第一步要得便是心无杂念,没了世俗的杂念,孟冰整个人就犹如山泉之水,成了浸茶的极品,那茶水也仿佛多了份灵气,观、闻、品皆是多余了。
  不急不徐的走到大堂中央的红木小几旁,慢慢坐下,待端正之后,孟冰的才将视线上移,有意无意的将两道清澈见底的清眸对上傅怀诀。那两道光太纯,让人怀疑是错落了凡俗的仙人,不带一丝烟火,傅怀诀喜欢看他的姿态和眼神,哪怕这纯净让他自惭形秽。
  “表哥?那是什麽?!”
  林家表妹的问话将傅怀诀从仙境迷梦中惊醒,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看的呆了。
  “表哥那个是什麽?”
  林凝宣指的是一个小巧玲珑的紫褐火炉,内有木炭熊熊燃烧着。
  “那个啊,那个是风炉,专用做烧水的。”
  “这麽小巧可爱却只是用做烧水的,真是可惜了……”
  林凝宣若有所思的盯这那风炉出神,嘴里嘟囔着可惜,一边还高高挑起秀眉,模样实在可爱的紧。傅怀诀心中对这个小了他六岁的小表妹免不了生出一股怜爱,不由得话就多了。
  “你可不要小瞧了这个风炉啊,你可知,这风炉用的是宜兴上等的紫金红泥,坚而不硬,但凭炭火烧烤也不会有半点损毁,有这样的风炉才可烧出泡茶的好水。”
  “不过把水煮沸罢了,还有什麽好水坏水的?!”
  “煮茶以山泉之水为最,煮未沸谓之嫩,煮过头谓之老,是以急火快煮切不可文火慢烧,这出来的水才是好水!”
  听闻傅怀诀的一席经验之谈,林凝宣不由得吐了吐舌。
  “乖乖,这麽讲究啊!我看我是学不来得……”随即,她又露出崇敬的表情来。“表哥真是好学问,懂得这麽多!”
  “也不是我懂得多,那是有人教的好。”
  “教你的人,难不成是那个小厮?”
  林凝宣指了指正用鸠羽扇火的孟冰。
  “不是……”
  在傅家将一手技艺倾囊相授给傅怀诀的人,正是害死他父亲并使母亲为之患疾的孟三娘,是孟冰的母亲。
  十年前落魄潦倒的孟家母子,一路从西北寻亲来到这里,却不料人事全非,走投无路之际被他们家收留,为了报恩,孟三娘将一生所学尽数倒出,她在茶业上的才能使得傅家茶庄的生意一日比一日蒸蒸向上,虽身怀奇技却没有以此借贪图傅家分毫的孟三娘,更将技艺传于傅家的长子,也就是傅怀诀,但可惜傅家虽以茶为生,却不是天生的茶业人才,那些本事,傅怀诀也只学到了皮毛,现在单看、品、闻已是行家中的行家,可对植茶和茗戏却只有望崖兴叹的份。这麽想来,恐怕也只有孟三娘的嫡系传人才能将她这手技艺全数接掌了,这是天分,半点不由人。
  傅怀诀看着孟冰娴熟的用茶盖刮去壶口的茶沫,又将茶水倾出温杯,这一招叫做若琛出浴,细细的水流从小径的壶口出来,半高的淋在小巧的茶盅上,将那小盅洗的越发红润,孟冰拿捏的手指也在水流中穿梭,缭绕的热雾将他的手指与茶盅团团包裹,竟显得仿佛玉笋出雨般晶莹剔透。
  那双美手即可便将茶斟好,一盅盅的奉到傅怀诀他们的面前。
  茶香在此刻已经溢满整屋,杯中青褐光润的茶汤嫋嫋的仰着白气,那香味也就这样四处飘散,看起来可人,嗅起来也是那样诱人,让人迫不及待的想饮尽,生怕着茶味会随着香气飘走。
  茶送到傅怀诀的手中,他有些迷茫的接过,眼前的人不知怎的显得虚无眩目,又好似身处于茶园中的那间小小木屋里,意乱情迷起来,接奉之间两人的手指轻轻触碰,四目相接,只有片刻竟让傅怀诀的下腹犹如炉火般焚烧,产生难耐的骚动……
  “好茶!”
  一旁林宣凝突然的惊叫,打破了傅怀诀的尴尬。
  “果然是极品的铁观音!”
  “表妹喜欢就好……”傅怀诀笑的做作,只不过此刻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茶上,自然也没有人留意了。
  “你叫孟冰吧?!你来告诉我,谁教你这茗戏的技艺的,泡出来的茶又这麽好喝……”
  “表小姐过奖,孟冰师承家母。”
  有问必答是傅家历来对下人的规矩。
  “那你母亲一定是位高人!……可否请她出来,教我茗戏可好?!”
  “这……家母……”驾鹤西归的人如何出来见人,林凝宣是不知不罪,却也勾起孟冰的痛处。
  “她死了!”
  一句简练却冷酷的回答从正在品茶的傅母口中出来。方才一直保持沉默,这会突然发声,倒是把林家姑娘吓了一跳,而孟冰此刻则无言以对,灰白着脸,一双眼不只要看哪里的低垂着。
  “死了……那、那可太可惜了……”怪不得刚到茶庄的时候,姨母会说出那一大堆话来,还以为只是一时气愤随口的诅咒,林凝宣难掩失望的嘬了一口茶。
  “死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却丢下一大笔还不清的债,是可惜啊!”
  傅母意有所指的瞪着孟冰低声下气的模样,若那眼光可以杀人,孟冰已经死了不下百次。
  “姨母,我们喝茶喝茶……”林凝宣忙不迭的打圆场。
  “这茶好喝,你再与我斟来……不,拿来茶壶我自己动手好了。”
  孟冰避过傅母弑人的眼光转身拿过茶壶,交到林凝宣伸长的手掌上。
  林凝宣虽本意是扯开话题,并没有真想自己斟茶,见孟冰果真送来茶壶,就急急的去接了。
  “啊!”
  虽已冷却,过高的水温还是烫到了林凝宣的手掌。
  “凝儿!”傅母惊呼一声,慌忙的拉过她的手细看,白玉般的纤手在手背处有了些绯红的印子。
  下一秒,傅母抬手将孟冰手中那半壶的茶汤拨翻,热茶和着泡烂的茶叶齐齐泼在孟冰那身白底青花的素色长袍上。
  “卑鄙肮脏的小畜生!想的净是些恶毒的念头!你要报复冲着我老太婆来就好了!找凝儿作什麽?!”
  “你没事吧。”傅怀诀也有些担心的上前探伤,虽知道孟冰遭受冤枉,却也一时顾不得替他解围。
  “我没事,他也不是故意的……孟冰你没事吧?!”
  想到他也被泼了热茶,林宣凝赶忙询问道。
  站在大堂中央的孟冰,呆呆的看着自己身上被泼到的茶渍,那浓浓污迹将他那件长袍染成褐黄色,丑陋且刺眼的夸示着它的存在。
  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时呆怔的孟冰,面色惨白,当众人注意到他不对劲的时候,孟冰却突然掉转头,冲出了大堂……
  ***
“反了反了!”傅母指着孟冰仓皇离去的背影气急败坏的跳脚。
  “真正的说不得了,做了错事连一句教训也不听,这算什麽?想要活活要气死我这个老太婆!”
  “姨母……不要生气了,那不能怪孟冰啊。何况凝儿好的很……“
  林凝宣总算是个明事理的女子,她在一旁宽慰,傅母也就没有为难抽身逃去的孟冰,倒是把一肚子怨气撒在儿子身上。
  “你这个不孝子!我说过多次,要你将那贱人的儿子赶了出去,你却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你是要我这个娘还是要那个孟冰?!”
  “娘!请娘息怒!孩儿知错……娘不要气坏了身子。”
  “我的身子是我自己的,我不要也罢了,那小畜生要把我气死了,难不成也就罢了?!”
  “娘……”平日里教训底下人,周旋商旅的一张口,一遇上蛮横霸道的母亲,傅怀诀竟也哑了。
  “姨母!你知道怀决表兄没有这样想的……”
  林凝宣转头朝傅怀诀使了个眼色,象是让他速速离开,不要在让傅母受刺激。傅怀诀也明白自己在这里反倒起了反作用的,不如先行离开,后事有待处理。
  “凝儿表妹,我娘有劳了。”
  说罢,他转身离去。
  “走了!走的好!全走光了,就剩我这个又老又病的疯老婆子,一个人自生自灭的好!我傅家何其有幸,专养了些不知忠孝廉耻的奴才们,老爷啊!!只可惜你死的太早……”
  ……
  傅母声嘶力竭的怒骂随即在身后响起,傅怀诀却已顾不得许多,寻着孟冰方才的踪迹一路追去,终于在后院的莲花池子里见找自己要找的人。
  如今虽已是盛夏,天气是热的可以,那池子里却是阴气袭人的,纵使身着厚实的衣物也是下不得水去的。可是孟冰却在池子里浸着,那条洁白底子的丝制长袍下摆漂流在池面上,赫然显出那褐黄的污渍。
  孟冰不晓得他来,只用力的洗刷着长袍上的污渍,池水被他的搅动荡出慌乱的涟漪。
  “洗不掉……怎麽洗不掉……”
  孟冰喃喃的念叨着,言语间带着一丝颤抖的沙哑。
  “孟冰……”
  “洗不掉……怎麽洗不掉!”
  “孟冰!!”
  傅怀诀大声的喊到,几乎是用吼的了,可是池中的人儿,却犹自持续着搓洗长袍的动作,似乎他的那声唤只是在另一个空间存在的噪音。
  “孟冰你在干什麽?还不快上来!”
  “这些污渍……洗不掉……洗不掉!”
  见他不为所动,却突然变的更惊慌失措的摸样,傅怀诀从心头升起一股异样。
  “孟冰!”他突然不顾一切的跳下水去。游到齐胸的池塘中央,将孟冰搂到怀里,用手臂的力量限制了他的行动。
  孟冰在这里呆了不久,身体却是冰冷的,触摸到的每一寸肌肤都丧失了温度的簌簌发抖。
  “孟冰!孟冰你怎麽了?!!”
  “洗不掉……娘的衣服……洗不掉!”
  那件长袍上沾到的茶渍在池水的洗涤下有些淡化,可是难看的痕迹却还是保留下来,长袍用的是上好的丝缎,又是洁白的底色那褐黄的茶渍一旦沾染就无论如何都报废了。
  可是……那是孟冰母亲的衣物。
  “娘的衣服,我想穿了……再点茶的,可是……脏了,洗不掉!怎麽洗也洗不掉!!”孟冰在傅怀诀的怀抱中有些安静下来,可是哀恸的表情却比先前的更甚,也许是知道那痕迹再也消除不了了,才产生了绝望。
  晶莹的泪珠从孟冰的眼眶滚落,滴落在傅怀诀紧拥他的手背上,不同于池水的滚烫,竟重重震撼了傅怀诀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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