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之图-第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不管怎么样,请上来坐坐再说吧。今天是礼拜天,乡公所放假,我先生带着孩子们去钓鱼了。家里没有人吵,你就请坐吧。”
阿律请伢子上到和店面连在一起的六席房间后,立刻泡了一壶茶。
“我也不晓得从何问起。阿律阿姨,你认识我死去的父亲吗?”伢子边想边问出这句话来。
“当然认识。太太还没有从西谷嫁过来之前,我就在三柳公馆工作了。”
阿律说的太太当然是指伢子的母亲。
“我父亲和母亲感情好吗?”
“这——”
阿律有些欲语还休的样子。
“请不要有所掩饰,任何事情都实情实告。”伢子向她央求道。
“应该不能说感情很好吧。太太是一位很温柔的女性,对我们这些佣人很客气,可是老爷子就不同了,他的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揍我们。他对太太也一点不容情,经常揍得比接我们更凶哩。”
“揍我母亲?”
牙子吓了一跳。再怎么样脾气暴躁的男人,母亲当时是嫁过来才两三个月的新嫁娘呀!
“以什么理由揍我母亲,你记得吗?”
“我记不太清楚。倒是有一次我正在打扫房间时,老爷子向太太吼道:‘我知道我不能有孩子,这孽种是哪里来的?!我要踢破你的肚子!’”
说出这句话后,阿律立刻用手掩住嘴巴。对着三柳家小姐,怎么可以说出这种事情呢?
“不要紧的,阿律阿姨。我早就知道我不是我父亲的女儿。”
伢子无力地微笑着。她早就猜想过这一点。原因何在她不知道,而三柳唯幸竟然是不能有孩子的男人。因此,他当然最清楚妻子怀的不是他的孩子,所以疯了似地责打妻子。伢子感到心情黯然。唯幸为素子所杀害——柏木律刚刚所说的话不正在佐证了这个设想吗?母亲既然不能回有继母的娘家,为保证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除了杀害丈夫,还有别的途径吗?
“只是,在户籍上他还是我的父亲,所以我想知道他去世时的情形,如此而已。这件事情我总不能问我母亲嘛。”
伢子沉默了一会儿说。
“说的也是。”
阿律若有所思。她不是在努力回忆淡忘了的往事,而是在思索如何把事情说得有头绪才好。命案这种事情不是每一个人随时都会目击的,阿律对二十多年前那个夜晚里所发生的事情记忆犹新。
“那是春天的时候。那个晚上,天空里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周遭可以说是一片昏天黑地……”
阿律开始叙述道。
“那天晚上,老爷子去参加村上义警队的聚会,没有在家。老爷子虽然不做事情,对义警队倒是出了一些力。在那个战争期间,一个不务正业的人随时会被征召入伍,所以他这样做是摆个样子。说来义警队聚会只是一种形式,实际上是村上的大人们找机会在一起喝喝酒罢了。当时因为政府鼓励粮食增产,所以农民可以买到比一般老百姓更多的配给酒,有些农户甚至用米或地瓜偷偷酿造老酒。义警队聚会每次都要到三更半夜才结束,所以这天晚上太太就叫我先睡了。太太对下人实在是很体贴的。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也不晓得是入睡后多久的事情,我被尖叫声吵醒。那是太太的尖叫声,是从后院传过来的。”
“后院?”
“是的。三柳公馆是一所很大的宅邸,后院可大哪。靠近围墙的地方还有朴树、槲树之类大树,简直和森林一样哩。太阳照得到的空地是我们铺了草席晒地瓜干的地方。后院的角落里有一座神祠,祭的是什么神,我不知道。总之,那是三柳家家人祭奉的神词,我因为不是他们家人,所以从来没有祭拜过。哈,我好像说得太多了。我要说的是,面向这个后院的十席房间是老爷子和太太的卧房,而我则睡在这旁边的两席小房间。大老爷子的房间在离这里很远的靠前院的地方。大老爷子的病那个时候有点起色,所以一个人睡觉。不过,他得的是不治之病,后来半年多就去世了。”
“听到尖叫声后怎么样呢?”
“后院里传来尖叫声之外,还有人奔跑的脚步声。接着我听到喜平在大声喊:‘谁啊?!’”
“你说的是做长工的那位喜平爷爷?”
“是的。他在太太的娘家做长工做了很久。太太嫁过来时,他和他妻子一起随着太太过来,在三柳家帮佣。喜平夭妇住在后院靠路边的一间小屋。他的雕刻手艺很好,曾经给我一只木雕牛,我到现在还珍藏着哩。”
“后来怎么样呢?”
“后来我听到有人叫一声‘哇!’就倒在地上了。那是老爷子的声音。接下来的短暂时间是一片寂静,我因为怕得要命,把棉被盖到头上发抖。寂静的时间只是一刹那,我很快就听到喜平喊:‘贼啊!有贼啊!’还有人向后面小门逃过去的声音。我刚才说的神祠旁边有一个小门。喜平没有去追贼,而一迳喊着:‘老爷子!太太!请振作起来!’这时我知道老爷子和太太一定被贼怎么样了,所以更吓得不敢爬起来。然后,我听到喜平在喊:‘阿律哟!阿律哟!’这一下我想有他在就比较安全,于是心里有些怕地从房间里走出来。当时我看到十席房间走廊的木板门是开着的,而喜平刚点亮了电灯。接着喜平很快抱起了太太。太太的身体软绵绵的,眼睛闭着,而且衣服上满是血渍,我以为她死了哪。你问我太太穿的是什么,是不是?她穿的是白天穿的便服和外褂。喜平说:‘贼刺死老爷子后跑掉了。太太只是昏过去而已。你赶快通知警察吧。’我正在昏头昏脑,不晓得如何是好的时候,他又说:‘赶快叫醒我太太,去请隔壁的人帮忙跑一趟派出所啊!’其实,喜平的太太这时候已经听到声音起来了,和我一样在发抖,我们一起去请隔壁的人赶快去派出所报案。”
“警察立刻着手侦查了吗?”
“是的。他们连附近的山都搜遍了,结果还是没有找到贼。据喜平说,那是个三十多岁瘦瘦的汉子。他说听到太太的尖叫声,点了蜡烛出来就看到老爷子和贼在后院的朴树边扭在一起。当喜平喊一声‘谁啊’,准备冲上去时,老爷子已经‘哇!’地一声四脚朝天倒地,这个贼正朝后门的方面逃去。我听到的就是这个脚步声。只是,那一带以及外面的路不是长着野草就是长着花,所以没有发现脚印。老爷子是胸前被刺一刀,当场毙命的。太太由于受到惊吓而昏厥过去。听说太太正在等老爷子回来,听到后门那边有奇怪的声音,所以出来看看,没想到来到黑暗处时,突然被一个不知是哪里来的男人抱住,就尖叫起来。她挣开这个人的手拚命奔跑,正在这个时候喝了酒从后门回来的老爷子和贼碰个正着,于是扭打起来了。”
“那是把什么样的刀?”
“派出所的警察后来让我看了,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刀子。这把刀有这么长,什么地方一按,刀身就会跑出来。家里所有的人都说从来没有见过这把刀子。还有,警察在后面的路上发现一双可能是贼丢弃的工作用手套,只是,这种手套到处可以买得到,所以也不能当作线索。结果,这个杀人凶手没有被抓住。乡下的警察办案能力毕竟不强,尤其在那样的战争年代,或许他们的人力不足吧?”
阿律知道的事情大概都说完了。伢子向她深深致谢后,留下买的巧克力糖当做礼物,走出了杂货店。柏木律送她到外面来,为伢子指着去分木喜平家的路径。据阿律说,喜平在太太去世后,虽然已是80岁老人了,仍然以雕刻礼品木偶为业,身子还硬朗。
6
分木喜平的家就在西谷村公路站牌旁边。这间屋子实在很小,不过,铺有屋瓦的房顶是挺像样的。
“有人在家吗?”
屋里有人发出咕哝的声音。意思好像是叫客人自己开门进去。
伢子拉开嵌有玻璃的木板门。狭窄的水泥地后面就是铺着木板的房间,房间里满地都是木屑和碎木板。盘坐在小窗前的一位老人回过头来。这个人满脸皱纹,下巴上长着麻线一般雪白的胡须。陷进去的眼眶里的一双清澈的眼睛倒不像老人,发出的是柔和的光。
“我是三柳伢子。”
伢子直截了当地说。看到这位老人的面孔时,她已顾不上寒暄了。
“三柳伢子?你是伢子小姐?”
老人向前倾着身体,目不转睛地望着伢子的脸。
“哦,没错,是伢子小姐。”
半晌,喜平有些茫然地咕哝着,然后,他莞尔一笑说:“快请上来,伢子小姐。”
他连忙用手扫扫身边的木屑,将自己坐着的座垫送到伢子面前。
“你别客气。我这样坐就可以了。”
伢子慌忙辞退老人要给她的座垫,直接在铺了木板的地板上坐了下来。
“素子小姐近来可好?”
喜平急急问道。说话时的眼神俨然在关怀自己亲生女儿的近况。
“我母亲很好。喜平爷爷,我有事情想要问您,所以老远从东京来。”
伢子的语气也变得如同对着祖父一般。
“有事情要问我?问我?”
“是的,我想请问问我父亲的事。”
老人的脸上露出一道阴霾。他沉默了约三十秒钟之后,缓缓地开口说: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干吗问起它来呢?”
“我想知道嘛。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一个女儿难道不应该有这样的念头吗?”
“素子小姐没把这件事情告诉你吗?”
“我妈不告诉我。她好象在对我隐瞒着什么。”
喜平又缄默了片刻,下了决心似的慢慢叙述起来。他讲的话和柏木律所讲的完全一样。听到素子的尖叫声而惊醒后连忙点着蜡烛跑出去啦、唯幸和一名年轻人在朴树下扭打在一起啦、喜平还没有跑上前去时,唯幸已哇地一声倒地而凶手往后门的方向逃窜啦、素子惊吓之余如何昏厥过去啦、将素子抱进房间里后,虽然立刻报警,结果还是没有逮到凶手啦……
“我认为您在撒谎。”
喜平说完大概的经过时,伢子脱口说道。她的声调相当黯然。
“如果我爸真的和贼扭打过,他当时为什么没有喊出半句话呢?‘来人啊!’之类话,他应该会喊出来吧?阿律说只听到被刺倒地时叫出的一声‘哇’。您骗得过警察,却骗不过我。喜平爷爷,请您告诉我实情,行不行?有贼进来全都是骗人的话,而实际上刺死我父亲的是我母亲,不是吗?要不然就是莜原先生。喜平爷爷,请您告诉我,真正的凶手是他们当中的哪一个?”
伢子一只手搭在老人的膝盖上,抬眼望着他的脸。喜平慢慢摇了摇头。
“不对,伢子小姐。你完全想错了。不过,既然你心里有疑问,我还是据实告诉你吧。凶手不是素子小姐,也不是莜原先生,而是我。”
“您?!”
“是的。我看,我要是不详细说出来,你大概不会相信。素子小姐还这么小的时候我就在她家开的长濑商号工作。或许是我自己没有小孩的关系,我对素子小姐实在喜欢极了,而素子小姐也由衷尊敬着我哩。我太太也对素子小姐疼得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