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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纯真博物馆-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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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茜贝尔问:“你是想订婚后推迟结婚吗?”
  “不,亲爱的,没这回事。”
  “我不愿意像情妇那样,在秘密的单元房里,像个罪人一样和你约会。”
  “有道理。”
  “你是怎么突然想到要去那套房子约会的?”
  “算了。”我说。我朝福阿耶饭店里幸福的人群看了一眼,拿出了藏在塑料袋里的包。
  “这是什么?”茜贝尔问,她感觉那是一个礼物。
  “一个惊喜!打开看看。”
  “真的吗?”打开塑料袋时,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天真的喜悦,拿出包后喜悦变成了一种质疑,随后又变成一种努力掩饰的失望。
  我马上说:“记得吗?前天晚上送你回家时,你在橱窗里看见了这个包。”
  “是的。你很细心。”
  “我很高兴你能喜欢。订婚仪式上,这个包会很适合你。”
  “遗憾的是,我早就想好订婚仪式上用哪个包了。啊,你别伤心!你费了很大的心思,给我买了一件非常漂亮的礼物……好吧,我这么说是为了不让你伤心。原本我也不会在订婚仪式上用这个包,因为它是假货!”
  “什么?”
  “亲爱的凯末尔,这不是真的杰尼·科隆包,是仿造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从它身上,亲爱的。你看牌子缝在包上的这些针脚,再来看看我从巴黎买回来的这个真正的杰尼·科隆包,它的针脚是什么样的。杰尼·科隆不会徒有虚名地成为法国,乃至全世界最昂贵的牌子。它绝不会使用这种廉价的缝纫线……”
  看着真包上的那些针脚,有那么一刻我问自己,为什么会在未婚妻的身上感到成就感。她父亲是一个把帕夏爷爷留下的最后一点地皮卖光、花光的退休大使,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只是一个“公务员的女儿”,而这常常会让茜贝尔感到不安。在她陷入这种不安的情绪时,茜贝尔会谈起她那会弹钢琴的奶奶,或者是为解放战争作出贡献的爷爷,抑或是和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有亲密关系的外公,而我则会被茜贝尔在这个问题上的窘迫所打动,会更加爱她。20世纪70年代初,随着纺织和外贸的增长,伊斯坦布尔的人口增加了三倍,这使得城里,特别是我们居住的这个街区的地皮价格成倍上涨。最近十年,随着父亲的公司不断扩大,家族的资产增加了五倍,但从巴斯玛吉这个姓氏上可以看出,我们已是三代纺织大户了。但是尽管有三代人的努力,这个假冒的欧洲名牌包还是让我感到了不安。
  见我不开心,茜贝尔摸了摸我的手,问道:“你花了多少钱?”
  我说:“1500里拉。如果你不要,明天我去换别的东西。”
  “亲爱的,别换,把你的钱要回来。因为她们狠狠地宰了你一刀。”
  “老板谢娜伊女士可是我们的远方亲戚!”好像非常诧异那样,我高高地挑起了眉头。
  茜贝尔拿回了那只我在若有所思翻看的包。她带着怜爱,笑着说道:“亲爱的,你是个那么有知识、有文化、聪明的人,但你却一点也不知道女人们会如何骗你。”
  

6。芙颂的眼泪(1)
第二天中午,我拿着原来的塑料袋和包去了香舍丽榭精品店。铃铛响后,一开始我还是以为依然让我感觉十分昏暗和阴凉的店里没人。昏暗的小店沉浸在一种神秘的寂静中,金丝雀却叽叽喳喳叫了起来。我透过一座屏风和一大盆仙客来的叶子看到了芙颂的影子。她在试衣间陪着一个正在试穿衣服的胖女人。这次,她穿着一件非常适合她,印着风信子、野花和树叶图案的衬衫。看见我,她甜美地笑了一下。
  “你大概很忙。”说着我用眼睛瞟了一下试衣间。
  “这就完。”她说,仿佛在和一个老顾客分享小店的秘密。
  金丝雀在鸟笼里上下跳着,我看见了几样从欧洲进口的小玩意儿和摆在角落里的几本杂志,但是我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到任何一样东西上。我想要忘却,想用平常心对待的令人瞩目的现实依然在深深地影响我。看着她时,我仿佛看见了一个非常熟悉的人,这是一种我似乎熟知她的感觉。她很像我。我的头发小时候也是卷曲的,颜色也和她小时候一样是棕色的,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和芙颂的一样变直了。仿佛我能够很容易把自己放到她的位置上,仿佛我能够深刻理解她。她身上那件印花衬衫把她那自然的肤色、头发上染上的金色变得更加醒目了。我痛苦地想起朋友们对她的议论,他们说她出没于花花公子之间。她可能已经和他们上床了吗?我对自己说“把包退掉,拿上钱,走人。你马上就要和一个出色的姑娘订婚了”。我看着外面的尼相塔什广场,但没过多久,芙颂那梦幻般的身影,像幽灵那样反射在了雾蒙蒙的橱窗上。试衣服的女人什么也没买,长吁短叹地离开了小店,芙颂开始叠放起裙子来。她张大了那张迷人的嘴说道:“昨天晚上,我在人行道上看见你们了。”当她甜美地微笑时,我发现她的嘴唇上抹了一层淡粉色的口红。那时,简单、国产的密斯灵牌口红很流行,但在她的嘴唇上却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效果。
  我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看见我们的?”
  “傍晚。您和茜贝尔女士在一起。我在对面的人行道上。你们是去吃晚饭吗?”
  “是的。”
  “你们俩很般配!”她说,就像那些喜欢看见年轻人幸福的快乐老人那样。
  我没问她是怎么认识茜贝尔的。我说:“我们有个小小的请求。”拿出包时,我感到了一种羞愧和慌乱。“我想把这个退掉。”
  “当然。我们可以换别的东西。我给您换这副时尚的手套,或者这个新近从巴黎拿来的帽子。茜贝尔女士不喜欢这个包吗?”
  我羞愧地说:“不用换了,我们想退钱。”
  我在她脸上看到了一种惊讶,几乎是恐惧的表情。“为什么?”她问道。
  我轻声说:“这不是一个真正的杰尼·科隆包,是假的。”
  “什么!”
  我无奈地说:“我也不明白这些事情。”
  “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在这里发生的!”她严肃地说道,“您想马上要回您的钱吗?”
  “是的!”
  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痛苦的表情。我的真主,我想,我为什么没想到把包扔进垃圾桶,然后告诉茜贝尔我把钱要回来了!我努力笑着说道:“这件事和您,或者和谢娜伊女士没任何关系!无论欧洲流行什么,我们土耳其人都可以马上把它们仿造出来。对于我来说——我是不是该说,对于我们来说——一个包只要派上用场,和一个女人的手般配就足够了。它的牌子、谁造的、是不是真货不重要。”但她也像我一样不相信我说的这些话。

6。芙颂的眼泪(2)
她严肃地说:“不,我要把钱退给您。”我为自己的粗野感到羞愧,低下头不说话了。
  尽管羞愧难当,但我还是感到了一种怪异,因为芙颂没能做她该做的事情。芙颂像看着一个里面装着魔鬼、有魔力的东西那样看着钱柜,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近它。看见她的脸涨得通红,两眼充满了泪水,我六神无主地向她走近了两步。
  她开始慢慢地哭起来。我始终都没能完全明白,怎么会那样的,我搂住了她。她则把头靠在了我的胸上继续哭。我轻声说道:“对不起,芙颂。”我摸了摸她那柔软的头发和额头。“请你把它忘了。不就是一个假包嘛。”
  她像一个孩子那样叹了一口气,抽泣了一两声,然后又接着哭起来。触碰着她那细长、美丽的胳膊和身体,感觉着她的乳防,就这样突然拥抱她让我感觉眩晕。也许是因为要对自己隐藏每次触摸到她时内心里升腾起来的欲望,内心里立刻产生了一种很多年前就认识她,其实我们俩原本就很亲近的错觉。让她高兴起来很难,她是我可爱、忧伤和漂亮的妹妹!有那么一刻,也许是因为知道我们是远房亲戚的缘故,我觉得她那长长的胳膊和双腿,纤细的骨架和脆弱的肩膀跟我的很相似。如果我是一个女孩,再年轻十二岁,那么我的身材也会是这样的。我抚摸着她那长长的金发说:“没什么可伤心的。”
  她解释道:“我没法打开钱柜把钱给您。因为谢娜伊女士中午回家时把钱柜锁上了,钥匙她也带走了。这让我很伤心。”她把头靠在我的胸前重又哭起来。我小心、怜爱地摸着她的头发。她抽泣地说道:“我来这里工作是为了认识人和消磨时间,不是为了钱。”
  我傻乎乎、没心没肺地说:“人也可以为了钱而工作的。”
  “是的,”她说,像个悲伤的孩子,“我爸爸是个退休教师……两个星期前我刚满十八岁,我也不想成为他们的负担。”
  我对身体里膨胀起来的*感到了恐惧,我放下了摸着她头发的手。她也立刻感觉到了这点,振作了起来。我们离开了彼此。
  她揉着眼睛说:“请您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哭了。”
  我说:“好的。我发誓,芙颂,我们是密友。”
  看见她笑了,于是我说:“我把包留下,钱以后再来拿。”
  她说:“如果您愿意就把包留在这里,但您别过来拿钱。谢娜伊女士会坚持说‘这不是假货’,那会让您难过的。”
  “那么我们就换点别的东西吧。”
  她用一个高傲、敏感女孩的口吻说:“现在我是不会同意的。”
  我说:“没关系,一点不重要。”
  她态度坚决地说:“但对我来说很重要。等谢娜伊女士回到店里,我会问她要钱的。”
  我说:“我不想让那个女人让你更伤心。”
  “不会的,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她笑着说,“我对她说,茜贝尔女士已经有了一个相同的包,所以你们来退货。可以吗?”
  我说:“好主意。我也可以这么跟谢娜伊女士说。”
  芙颂坚决地说:“不,您什么也别对她说。因为她马上会来套您的话。您也别再来了。我会把钱交给维吉黑姨妈的。”
  “千万别让我母亲插手这件事,她是个很好奇的人。”
  “那么我把钱送到哪里去呢?”芙颂皱着眉头说。
  我说:“泰什维奇耶大街131号是迈哈迈特公寓楼,那里有我母亲的一套房子。去美国之前,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听音乐。那里是一个面对后花园特别漂亮的地方……现在每天下午2点到4点我也在那里看书。”
  “好吧,那我就把钱送到那里去吧。几单元?”
  我耳语似的说:“四单元。”从我嘴里又冒出了声音越来越小的四个字:“二楼。再见。”
  因为我的心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它像个疯子那样狂跳起来。离开小店之前,我聚集起全身的力气,像一切正常那样最后看了她一眼。走到大街上,当羞愧和后悔和幸福的幻想混合到一起时,尼相塔什的人行道开始在我的眼里变成了一种充满魔力的金色。正当双脚让我走在树阴、屋檐和那些为了保护橱窗支起的蓝白色粗条子的凉棚下时,我在一个橱窗里看到了一只金色的带柄水壶,出于一种本能,我走进去买下了它。和那些随便买来的东西的命运相反,这只金色的水壶先在母亲和父亲,而后是母亲和我的餐桌上待了将近二十年,其间谁也没谈起过它的来由。每当握起金色水壶的把手,我就会想起人生推我走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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