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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送君千里-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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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叶鸿生想法去救孙仲良的时候,孙仲良已经奄奄一息。 
  孙仲良骤然离世,他的妻子已经同他离婚,划清界限,留下一个男孩名叫孙卫国。叶鸿生收容这个孩子,把他托付给可靠的朋友,草草收拾一下,前往彭乡。 
  叶鸿生在秋天到达,黄叶落满田埂,跟金黄的稻子一起点缀着乡村。 
  忙完秋收之后,有空闲下来,叶鸿生拖着疲惫的身体,坐下休息。跟他在一起的人很多,有各色知识分子、文艺工作者、中|共新旧干部,还有些异见人士。这群人也许是政敌,也许是朋友,或者又是政敌又是朋友,关系包罗万象。大家前后脚进来,怀着五花八门的不满与忧愤,用劳作改造自己。 
  叶鸿生不爱说话,累了就坐在稻草旁边,看鸟雀啄露水。他并不讨厌劳动,只是很不喜欢压抑的氛围。叶鸿生捡起一片草叶,放在嘴唇上吹,吹一个简单的调子。旁边有个人听见,凑过来,很欢喜的样子。 
  叶鸿生看他一眼,发现是个作家。在大陆,他的文章被当做毒草,已经被禁;而在台湾,由于他涉嫌“通匪”,台湾压根没有出版过他的作品。 
  叶鸿生吹一会,停下来。 
  作家眼巴巴地看着他,问:“你怎么不吹了?” 
  叶鸿生说:“该走了。” 
  他们站起来,在监视下,一起往回走。叶鸿生有时不老实,难免被严肃教育。一直到冬天,他才得到信任,被派去筑水库。冬季的时候农活少。一场雪下过,农民准备休息,叶鸿生还在路上,把最后一批土砖运过去。 
  叶鸿生在雪地里躇躇然前行。 
  天地被白色笼罩,不再有焦点。他呵出白气,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道路不清,他偏离路径,不小心翻车,跌倒在雪地里。雪层蓬松而柔软,覆盖在路面上,叶鸿生干脆躺着。 
  白雪还在一片一片落下来,大的像羽毛,小的像绒纱。 
  叶鸿生躺在雪地里,看着雪花,觉得很美丽。 
  他不由自主想起阮君烈,他心爱的人。到这个时候,他还是无法消除内心的私欲,想到阮君烈可能会遭遇不幸,在雪地里推车,叶鸿生心痛得难以承受,连想一下都受不了…… 
  叶鸿生遮住眼睛,感觉到眼角一阵潮热,又在寒冷中逐渐冷却。 
  还好阮君烈没遇到这种事,被改造的是自己。叶鸿生默默想着,随即又对自己产生厌弃,生发出另一种浓烈的悲戚感。 
  也许这一辈子,他挤不进工人阶级先锋队里,就好像他在国军中死活升不上去一样。不管他多努力,他都没法走在潮头上。没有方式可以证明他的丹心,他实在是干不来打打砸砸那一套,也缺乏大鸣大放的精神头。 
  他们说的没错。叶鸿生茫然地想着。 
  我的思想有问题,党的事业不需要我这种人。 
  在他有限的生命里,有两个事物是他最难以割舍的,一个是阮君烈,是他最心爱的人,另一个就是党的事业,他毕生追求的理想。他失去阮君烈,心灵好像死去一次;这一刻,他又丧失了自己的党籍,被剥夺政治生命。 
  叶鸿生闭上眼睛,卧在雪地里。 
  他身上还留下什么?
  也许只有最无用、最稀薄的一点呼吸。 
  在滴水成冰的严寒中,叶鸿生曲起身子,像抱住棉花一样抱住雪堆,觉得很舒服,他很久没有这样舒服地打个盹。 
  半梦半醒之间,他的思绪也像飞雪一般,飞向遥远的过去。 
  多年前,他的父亲去世,母亲患上肺痨,一家人搬到乡下节省用度。隆冬时节,母亲需要找大夫。叶鸿生奔出门,心焦地寻船,要上城里请西医。那个冬天格外寒冷,水路要过几个弯。叶鸿生开的价格不足以说动船家,只好自己下水。十二月的天,他把衣服脱下来,船家给他包起来防水。他负着一个包袱,逆流而上,游水赶路。 
  水中不见游鱼,只有碎冰。鱼儿都躲在水下温暖的地方。 
  叶鸿生一个人在寒流中奋力划水。 
  那时节,他十七岁。 
  到城里,叶鸿生穿上衣服,找到医生家,求他出诊。医生正在暖房里吃饭,本来不想在坏天气出门,看着诊金和他苦苦哀求的份上,答应出诊。 
  叶鸿生跑到码头,包下一条好船,把医生带回家。 
  烧暖火炉,服过药,他母亲的病情得到缓解。叶鸿生放下心来,送医生回城里去。回家的时候,他看见河滩边有人烧纸。一个穿蓝花袄的女孩在河边悲泣。 
  叶鸿生过去一问,得知女孩子的母亲已经病逝,没有钱请医生。 
  叶鸿生也没有钱,搜遍口袋,只能给她一块大洋。 
  少女哭着,与他倾诉一番。她逝去的母亲操着皮肉贱业。为保生计,母亲把她随便嫁给一个有烟瘾的男人。男人要抽鸦片,不惜拿她换大洋。她母亲离开人世,终于解脱,可她还看不到指望,要继续做个有丈夫的妓‘女。 
  叶鸿生心里不知多么难过。当他感到不幸的时候,总有人比他更加不幸。 
  少女对他说:“我要找个喜欢的人,逃出去,跑到一个大公馆,去做女佣人。” 
  她的脸冻得发红,挂着残泪,努力幻想着。 
  叶鸿生不忍心打断,一直点头,鼓励她保持乐观。 
  像这样不识字的乡下少女太多,除了会做饭、做女红、服侍别人之外,几乎没有什么能做的。店铺不会要她,她不会管账,只能卖点小杂货。叶鸿生心想,就算她去做女佣人,也不见得会好。乱世之中,一无所有的弱者总是要被人欺负,被人践踏的。 
  分别之后,叶鸿生没有再见过她,逐渐淡忘这码事。 
  她只是千千万万可怜人中的一个。 
  叶鸿生家道中落,很明白这些穷人的宿命。越是贫弱的人,世界从她身上拿走的东西越多。她年轻、样子可爱,还会引起人们的怜爱;倘若她年华不再,稚嫩的心灵也变得丑陋,她的消逝不会触动任何人。 
  世人多爱锦上添花,为强者喝彩。虎落平阳也会有人结交,强者再落魄都是有价值的。弱者除了依附他们,惯常就是去欺凌更弱小的人。最最弱小的那些,没人听到他们的声音,转眼被命运吞噬,像垫脚石一样铺在路上。 
  叶鸿生很早就感受到这一真相,知道书本上的幸福、温暖对于很多人来说,距离是多么遥远。现实生活布满了不可消除的阴暗与污秽,就像影子一样无处不在。从某个时候开始,共产主义思想强烈吸引住他,让叶鸿生无法忘怀。 
  参军后,他见过很多有地位,有知识的上等人。他曾经接待过一位太太,夫君在国府供职。这位太太心地善良,决心做一些义举,帮助穷人。她的计划需要军队配合,阮君烈的部队给过她一些帮助,意在巴结她的丈夫。行动中,她发现种种弊端:军人的粗率、环境的恶劣、穷人的贪鄙等等,让她很不适应,善举没法达到预期结果。 
  回南京后,她写出好几篇时评文章。 
  阮君烈拿着报纸,嘲讽道:“她在和谁撒娇?办一点屁事,生出这么多口水!” 
  对这些书生气的人,阮君烈不大耐烦,讥评为“成事不足、牢骚有余”。 
  叶鸿生倒是觉得她不错,是个好人。 
  叶鸿生认为,人们是有阶级差别的,一位上层的太太可以发牢骚,产生悲观情绪,这不影响她的生活,但是一个身不由己的贫苦少女没有沉溺于悲伤的权利。如果生活在不幸里,她最好把苦涩吞咽下去,快一点、尽量多的吞咽下去,极力忍耐,否则她就无法生存。 
  叶鸿生认为,不同阶级的人存在利益纠葛,个体很难说服一个阶层让渡自己的权利。只有被剥削的弱者团结起来,不再互相欺凌,真正团结起来,才有机会打破不平等。为此,他愿意献出一生,去帮助他们。 
  阮君烈不承认这种差别,不喜欢这种论调。 
  叶鸿生并不介意。 
  只要把其他人解放出来,阮君烈有什么要求,叶鸿生都乐意为他效劳。叶鸿生心想,我可以做子然的仆人,做他一个人的奴隶,任他驱使。 
  阮君烈依然不认可,远走他乡,他失去了他。 
  如今,叶鸿生汲汲以求的梦想又遭到搁浅。他半生努力的事业像一架无法停止的战车,走向癫狂,让他跟不上去。叶鸿生早就做好准备,做一个士兵,打一辈子仗,但是他没想到斗争的形式越来越复杂,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力…… 
  叶鸿生想不明白,大家的信念本来要“治病救人”,为什么牺牲这么多同志?关押这么多朋友?他们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帮助所有受压迫的人,现在都不需要了吗?如果领袖说得不对,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赞同…… 
  叶鸿生卧在雪地里,颊边一阵潮热,好像有一脉心血从他的眼眶里溢出来。 
  大雪无垠,枯叶无法在寒枝上停留,落在水中。 
  他一生的努力,到底有没有希望让这个世界变好一点?有没有希望,给旧世界带上黑纱,让新世界展开翅膀?应该以怎样热情、正直、宽大的心肠,来酬答这反反复复的失败?
  叶鸿生不断地问自己。 
  在无尽的寒冷中,叶鸿生的心脏发出一声碎裂声。大千世界犹如一面面镜台,应声破碎,俱化作微尘。一切沉入黑暗。 
  他停止了呼吸。 
  黑暗中,一片淡青色的烟雾若隐若现。 
  一线天光的照耀下,叶鸿生慢慢睁开眼睛。他好像存在,又好像不存在,一切是影影绰绰的。他在一片宽广的江流中行走,宛若水中央。 
  水边长满翠竹。竹子上洒满斑斑泪痕,像是一千行眼泪。 
  叶鸿生心想:我这是死了?还是快死了?
  他一阵莫名惊慌,急忙检查身上,看自己穿什么衣裳。他的手触到身体,衣裳才显现出来。叶鸿生仔细辨认,确认是共军的军服,大大松一口气,安心下来。 
  他放心之后,周围变得更亮一些,雾气散开。霞光给他穿上又一重红衣。 
  叶鸿生四下张望,发现周围还有别人,他似乎看见了老政委、军区司令、孙仲良等等,许许多多的人。众人面目安详,各自朝着上游或者下游的方向行走。叶鸿生看见他们,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一种渴望,想要走进去…… 
  他没有立刻走,他心中想起了阮君烈。 
  子然在不在彼方?
  想着想着,叶鸿生的神智渐渐消散,他强烈地想走进去,步入江流深处,安眠下去。可他心中有个念头,想念阮君烈,想见到阮君烈。他犹豫着,慢慢地迈步。 
  恰在此时,岸上有人叫他的名字。 
  叶鸿生回过头,看不清来人。 
  云蒸霞蔚,有一个高冠阔衣的影子出现在竹林边,对他呼喊,喊道:“回来吧!何必离开你的躯体,在四方游走?舍弃你的身躯,恐怕会遇上凶险。” 
  叶鸿生认出他不是阮君烈,扭过头,要去东方,往霞光最盛的地方走。 
  岸边的人高声吟唱,唱道:“东方不可以去!那里有一个巨人,身高千丈,要搜罗你的灵魂。你去了就会消解无存。回来吧!” 
  叶鸿生停下脚步,往南方走,往他的故乡走。 
  岸边的人又唱起来,吟道:“南方不可以栖息!那里有许多野人,额头上长着花纹,毒蛇像野草一样多。不是你能久留的地方,回来吧!” 
  叶鸿生迟疑着,又往西方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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