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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杀手孽情-第5章

小说: 杀手孽情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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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鸣川目睹了墓地寻欢的一幕,不由痛切地感到,人生真是无意思极了,不管是凌惠平,是自己,是出殡队伍中任何一个人,离开人世后,春天照样会来到人间,一个春天,又一个春天;而死者躺在冰冷的泥土下,也许只剩下一副骨架了,同样会有充满活力的生命来到这里,就像那两个人一样,去读镌刻在墓碑上的文字,末了,同样会将身子倚在碑石上,搂抱着亲吻。这就是人生么?

  行进的棺材停了下来。

  郭神甫又回头在望。

  八个抬脚都说:棺木太沉了。

  一个坚持说(当然是小声),他听见了棺材里有一阵“噗噗噗”的声响。

  “什么声响?”一个问。

  “就是类似硬物在木板上刮出来的那种响声。”

  “哪有什么声响,你神经。”问的一个较真,将耳朵贴在棺墙上听(当然做得很谨慎),他什么都没听见。

  道路起伏,送葬的行列不时陷入茂密的草木中,最先露出的总是那竿闪着白光的招魂幡。

  终于上到坟山岗顶。

  作为凌惠平最后归宿地的岗顶,刚好跟教堂后面的十字山齐平。

  圹已挖好。

  关鸣川看见、张道士看见、郭神甫看见、凌惠菁看见、夏麻子看见,圹挖得太浅。

  阴阳将墓穴选在硬石底上了。

  掘墓工人用两副粗绳将棺木缓缓地放入圹底。

  “妈妈!”云儿开始号啕,不顾一切要跳进圹里去,挥着拳头乱打拉他的人。也许,云儿这时才意识到,从此,他将成为没有妈的孩子。

  凌惠菁低低地啜泣。

  亲属朋友在圹边围成一圈,行撒土仪式。他们依次将脚下的泥土用锄头掀进圹坑。泥土石子碰着棺木,发出可怕的响声。

  郭神甫站在圹坑前,喃喃地念叨着:

  “愿那夜没有生育,其间也没有欢乐的声音……诅咒那日……”

  眼泪从他深潭一样的眼睛流出来,流到黑色长袍上,流到胸前那枚小巧的银质的十字架上。

  黄昏,岗顶上多了一抔新土。

  送葬的人开始往山下走。许多人经过“杜芸小妹之墓”时,往那里偷觑,那里早已一片空寂。

  夕阳在山,每个人都拖着一个长长的影子。虽没有人放声说笑,但也没有一张脸上有哀戚之色,连云儿也变得十分安静。

  关鸣川趁便走近凌惠菁,悄声问:

  “三妹,你啥时候回江北?”

  “姐夫说,云儿还小,又刚没了妈,留我多住几天。”凌惠菁的声音非常柔顺。

  “那我啥时才能再见到你呢?”

  “你到我家里来呀,那时,你要正式向我提亲。”

  走在最前的几个抬脚在说话:

  “杉板的棺木,加一个女子,怎么重得像座铁山?”

  “嗨,今天还真抬费力了。”

  几个教友也在悄声议论:

  “你们看郭神甫多难过啊。”

  “我见过郭神甫参加好些次葬礼,从没像今天这样悲伤过,就像自己的亲妹妹死了一样。”

  “喂,那几个抬脚说,他们听见什么声响了?”

  “是这样说吧。”

  “我曾听一个教士在布道时说,有那种情况,人并没死,就给葬了。那教士说,不信,你去揭开棺材盖看,棺材盖向内的一面,会显现若干指爪的痕迹,那就是死人复活过来,挣扎时所留的爪痕。也许,”他声音更小,“凌惠平就是那种情况,她并没有死,她正在那棺材里绝望地挣扎……”

  教堂的钟响了,是召唤教徒去做晚弥撒的钟声。

  几个教友骤然沉默下来,忙忙地在胸上划着十字。

  2

  当天夜里,打过三更,夏麻子没往家走,而是悄然地从街后一头钻进了坟山黑魆魆的林子。

  夏麻子除打更外别无长技,生活完全仰赖于每年端午、中秋和过旧历年三大节气,端着更锣在独街上挨家挨户求施舍,由着人家往锣里丢几个铜元。吃喝嫖赌全沾的他,靠这几个钱当然不够花销,只能另辟蹊径。街坊邻居红白喜事要跑腿帮忙,通常都是不请自到,如此,不仅可以痛痛快快打上几顿“牙祭”,还能得到几个赏钱;哪家有小孩夭折,装进“火匣子”,交由他去埋掉,藉此也可得到几个铜元;不过,真正最大宗的收入,还是像今晚这样——冒着一旦发现给乱棒打死或打残的风险——去盗女尸。

  为尚未议亲订婚而夭的人配冥婚之俗,古已有之,《周礼》上谓之“嫁殇”。 凌惠平出殡这天,离码头十里,有一赖姓大户人家,年纪轻轻的弟弟痨病死了,兄长背地里找到夏麻子,答应事成给二十块大洋。凌惠平的墓圹浅,墓没来得及箍石头,就一个土堆,真乃天赐良机。

  树林里一片阴森,唯有山根的长江,波闪着粼粼的光斑。

  夏麻子记起去年那个秋末下午在石拱桥上的邂逅。凌惠平那一双肥白的腕子和腕上那一对玉镯塞满了他的脑袋;凌惠平那流转的眼波更是搅得他心神不宁,更增添了快去刨开土堆,掀开棺板,将那身体亲近一番的欲念。

  接近岗顶,夏麻子停下来。

  他觉察到岗顶上有些异样的动静。是野狗在刨坟?每有亡人新葬,总有血红着眼的野狗蜂拥着去刨坟洞。野狗嗅觉特别灵敏,能一下找出坟堆最松动且棺木最薄弱的部位。对于盗尸者来说,野狗是最好的向导,也是难得的帮手。

  月亮从云隙中露出半张脸,青石碑闪着冷森森的光。

  他抬头望去,清淡的月辉将那坟的整体轮廓勾勒出来。坟边摇曳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是郭神甫!

  郭神甫向青空擎起双手祈祷:

  “谁告诉我们,我是复活,我是生命,信我的人死后会再生……主,在我悲哀时安慰我吧!”

  夏麻子没有能力听懂神甫呼天抢地时声音所蕴含的悲怆沉痛,他所能想及的是,洋教士一定是在施什么妖法。他不怕妖法,他的更锣仍别在腰上,锣是打更匠的护身符。夏麻子深信不疑,打更匠真遇了鬼,只须将锣敲五下,就能将恶鬼凝聚的魂魄震散。用更锣对付一个洋教士的妖法,他深信也不在话下。洋人施妖法的目的,他早听说过,是为了盗宝。河对岸的金鸭儿不就给洋人盗走了么?凌惠平的墓里有什么宝,值钱的就那一对玉镯,就让洋人给盗去吧。惟一令夏麻子烦心的是,不知那神甫要在那里装神弄鬼多长时间。

  有蛇在不远处的草丛下游走,有山鼠在奔逃。

  神甫终于放下手,停止嘟囔。一会儿,他听见树枝的拨拉声、脚步的窸窣声,神甫离开了。

  现实中的确存在这种情况,将许多看似荒谬,然自有其合理内核的事件集中在某一时段发生。刚松一口气的夏麻子正待挪步,岗顶上又有了动静,这次是锄头刨土的声音。夏麻子长颈望去,果然看见坟边晃动着一个躬身用力的影子。那人刨土的幅度很小,那是为了尽量减少弄出声响,但却极有力量和功效。不多一会儿,传来了撬棺板的声音。

  “该死!”夏麻子真是沮丧透了。

  这人是谁?如果是为盗尸而来,就意味着今夜这一趟白跑了,二十块大洋泡汤了。

  岗顶重归寂静,夏麻子心急火燎上到坟边。

  棺材已暴露在冷月的光辉下。

  夏麻子一把将松动的棺盖掀开,棺内有翻动过的迹象,但凌惠平的尸体分明还在。他顾不及多想,发力扯掉覆在尸身上的棉衾,就欲将尸体从棺内拖出。突然,一只手指极其苍白、闪着月辉的手,从棺里伸出,一把攥紧了他的手腕。夏麻子感觉那手传递的寒气直透肌骨。他赶紧后挣,棺里的人借力欠起身子,口里喘着气,胸口大起大落着。月光下,他看清是凌惠平那张苍白美丽的脸,眸子含着哀怨。“老-老夏。”是凌惠平变了调的嗓子发出的恳求的声音。夏麻子魂飞魄散,拼命去掰牢牢攥紧他的手指。

  他不知是怎样挣脱的。他听见凌惠平手指骨节给掰断时发出的脆响,因疼而发出的嗥叫,他将还在挣扎的凌惠平强行捺回棺内,压上棺板,尔后一路往山下狂奔,直到撞上一块石碑,在昏过去前,他听见凌惠平再次发出一声异常惨厉的跟分娩那夜一样的叫喊,紧接又是一声。在静夜中引得附近院子、江对岸无数的狗一齐狂吠起来。

  3

  电闪、雷鸣、豪雨。

  一大早,石增福拎着一个麻布口袋,由关鸣川陪着冒雨走进了蜀军第五师师部小客厅。

  “拎的什么?”杨庶堪问。

  石增福将麻袋解开,一颗人头从麻袋中抖落。

  “谁的?”熊克武诧异地问。

  熊克武、但懋辛、杨庶堪三人都注意到了人头的眉心处有一个弹孔,像《封神榜》里那个闻太师长在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睛。人头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里露出的是一种非常吃惊的表情。

  “南方同志。”关鸣川回答。

  “哦,在哪发现的?”但懋辛问。

  “洪家园子死去的月母子棺材里。”洪增福答。

  “是姓洪的杀死的?”熊克武问。

  关鸣川想到洪云龙那张医生脸,惯于拿听诊器的白皙的手,说:“暂且是这样认定,不过……”

  “你怎么判断出南方同志的尸体是跟月母子在同一口棺材里的呢?”熊克武打断了又问。

  “在办理丧事上,匆匆入殓,匆匆出殡,虽有一番说辞,但不能不令人怀疑是急于掩盖什么,我决定晚上留下来再看看,当夜在灵棚前,夜风撩起布幔露出棺材那一刻,我就起了想法,棺里会否装着两个人?结果证实,没有猜错。”关鸣川这么说时,把促使他当夜在洪家园子留下来的主要动机忘掉了。

  看着眼前的人头,三个人的表情凝固在了三尊雕像上。眼看跟东南革命力量取得的联系,就这么给掐断,熊克武、杨庶堪、但懋辛三人的心情可用震怒、震惊来形容。

  “姓洪的是胡景伊的爪牙吗?”熊克武问。

  “还不能断定。”关鸣川回答。

  “那么,他为何要谋害南方同志?”熊克武更进一步问。

  “还有一些疑问也是无法解释的。”关鸣川说。

  “你说说看。”

  “首先是南方同志为什么要选择在鸡冠石起岸,其次是进入洪家园子,得离开大路,还得过一道小石桥,他怎么会走到那里去的呢?”

  “也是,怎么会走到那里去了呢?”

  “再就是,杀人、藏尸,在那种时间和场合,一个人是难以胜任的,一定还得有人;另外的人,或者是帮手或者是主凶。”

  “嗯。”熊克武同意了这种分析。“你想到了谁?”

  “真一道观的道士张明贵。当夜,他就在那里。刚才我准备说的是,我更倾向于那个道士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我注意观察了姓洪的和那个道士。洪不像个杀人的人,至于那个道士,感觉却极凶邪。”

  “那么,道士会是胡景伊的爪牙吗?”杨庶堪问。

  “暂且没有发现。”关鸣川说。

  “你俩下去吧,把这拎出去,先寻个地方埋了。”熊克武吩咐。

  屋外,雷声轰鸣,雨越下越大。

  关、石二人出去,熊克武望望杨庶堪,又望望但懋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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