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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所罗门的伪证-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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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宏之十三岁,卓也九岁。父亲从大宫的制造工厂调往总公司工作。当时正是卓也的小儿哮喘最严重的时期,家里经常飘荡着着一股药味。弟弟嘴上按着雾化吸入器艰难呼吸时发出的痛苦声音,令宏之难以忘怀。
  按理说,大宫市郊外距离父亲工作的地点并不远,根本用不着搬家。但卓也的健康状态不太稳定,母亲功子想到以后小儿子发病时,丈夫要花近一小时才能赶回来,就心慌得不行。再说,则之这次算是职务升迁,今后各种加班应酬自然会变多,便不可能将全部心思都花在卓也身上,和功子一起到处跑医院。因此,对丈夫的工作调动,功子心底其实相当不满。
  搬到东京去,拥有自己的居所,一家四口一起过像样的日子。功子向丈夫展示了光明的生活前景。不久,她的这份强烈愿望就变成了现实。
  就在则之晋升一年后的三月,一家人搬进了东京下町的某幢新建公寓。当时宏之十四岁,卓也九岁。于是,就在宏之由初二升初三,卓也由小学四年级升五年级之际,两人同时经历了一次转校。对宏之而言,转校的时机颇微妙,因为中考的激烈竞争迫在眉睫,他还不得不离开少年棒球队,即使自己已能够作为一名正式球员崭露头角。
  当然,曾为孤独的自己带来无限关怀的爷爷奶奶,也一下子离得很远了。
  宏之的内心十分苦闷,尽管他嘴上什么也不说。
  功子对新居十分满意。虽说最好能搬到市中心,这样会离卓也的主治医生所在的医院更近一些,但那种地段的房子并非则之的收入能够负担得起的。
  于是搬家后,母亲开始出去打零工。卓也的小儿哮喘也减轻了点,主治医生说,这病在他小学毕业时就能痊愈。事实上,卓也现在已经很少请病假了。
  尽管如此,对于体质羸弱的卓也,还不能掉以轻心。再说,以前考虑到健康状况,卓也从不上补习班,也没有学什么才艺。今后医药费可以省下一些,就得在他身上多花些教育费。因此,增加收入就成了当务之急,哪怕多一点点也好。
  功子认真勤恳地工作着。
  但是,还没过三个月,卓也就病倒在家中,用救护车送进了医院。病因并非哮喘发作,而是在洗澡时突然就不省人事了。
  卓也接受了各种各样的检查,结果还是没查出病因,住院半个月后就出院了。然而,这件事从根本上改变了柏木一家的生活。
  在此之前,“敌人”还是看得见的,那就是卓也的哮喘。这次的“敌人”却弄不清是何方妖魔,连功子信赖的主治医生也毫无办法,这个年龄的孩子为何会突然昏倒,并且用现有手段还查不出病因?
  功子心底直哆嗦。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卓也体内觊觎着他的生命,侵蚀着他的健康。好不容易克服了小儿哮喘,却让某个恶毒难缠的家伙钻了空子,附在了卓也身上。现在,虽说没发现任何异常就被医院赶了出来,但以后卓也的身体肯定还会像这样突然崩溃吧。
  功子辞掉了临时工,搬往市中心的奢望也就此彻底放弃。不过私家车仍然需要,旧车在搬出大宫时处理掉了,便又重新买了一辆。
  这样一来,无论何时,卓也一有身体不适,就能立刻送往医院。到东京下町的时间还不长,功子有点缺乏安全感,一旦有事叫救护车,肯定会送去就近的地方医院,怎么能叫人放心呢?
  功子也考虑过,这种令卓也痛苦不堪的病症或许来自转校引起的精神压力。她曾为此主动与老师沟通,并去了老师介绍的教育咨询心,但谁都没能提供打开她心结的建议。班主任一边担心经常病假会影响卓也与同学们的交流,一边又说卓也成绩良好、品行端正,跟同学们很合得来,应该没什么问题。老师们果然不够细心,只能看到表面现象,根本无法洞察卓也内心深处的焦虑、孤独和不安。
  教育咨询中心也不比学校高明多少。他们甚至还说,做母亲的过于担心反而对孩子不好,简直牛头不对马嘴。让孩子自立?开什么玩笑。卓也若是个健康的孩子,到了一定的年龄自然会放心地让他独立自主,可卓也的健康状况有问题,做父母的怎能视而不见?这么做,简直跟弃之不顾没任何区别。
  卓也那么聪明,脾气又好。对这个完美无缺的好孩子,哪怕做得过头一些,我也一定要保证他的健康。
  我一定会好好地呵护他。
  母亲的决心是如此坚定,如此执著,柏木宏之长久以来全都看在眼里。
  出去打零工的那段日子虽然不长,但那时的母亲非常开朗。可见拥有自己的居所,从住宿舍的憋屈中解放出来,能够带来巨大的喜悦。而宏之也在成长,已经能够充分体会到母亲的内心变化了。
  妈妈总算可以喘口气了。宏之当时这样想过。总算可以从充满担忧的生活中退出身,走向光明的未来了。
  那时正值中考临近,对于有生以来第一次面临大考选拔的自己,母表现出了亲人应有的关怀。对此,宏之感到由衷的欣喜。母亲参加了开学时的三方面谈,倾听宏之参观几所高中后的感受,对自己取得好成绩的科目不吝赞美,对于不足之处则笑着加以勉励。这些对于别的孩子理所当然的关爱,终于降临到了自己身上。
  作为哥哥的默默忍让,尽管从未获得回报,也终于算是结束了。
  但这一切仅仅维持到卓也住院之前。
  母亲辞掉临时工,重新当上卓也的护士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不同的是,如今另一个宏之已然觉醒,不再是那个一味贪求父母疼爱的孩子,而是逐渐具备成年人的冷静与理性的第二个柏木宏之。他质问自己:你是否被强迫承担了过分的义务?就算身体病弱,作为家庭的一员,卓也的所作所为正确吗?围着卓也团团转的父母,对你是否太不上心了呢?
  他还在心底用微小却掷地有声的语调提出疑问:卓也真的有病吗?那不会是他使出的某种手段吧?那目的又是什么?
  为了得到父母的疼爱,使自己成为柏木家“最有价值的孩子”。
  意识到这番自问自答的可怕,宏之不由得在内心堵上耳朵,闭上眼睛。
  无论你怎样挣扎,已经失去的幼年时光已经追不回来了。责备卓也并不合情理,毕竟不幸的他也在痛苦地抗争着。
  在跟什么抗争?
  当然是跟他的病,跟虚弱的身体抗争啊。他因此失去了太多校园生活和同学友谊,并默默抵抗着由此带来的失落感。
  我一直努力说服自己,如此坚信着。
  但是,但是……仅有一次,这份信念发生了动摇,一切也随之彻底颠覆。
  在那一年秋天,初三的第二学期已过去一半的十一月,那时正值确定升学志愿的最后关头,明天将就第一志愿、第二志愿。保底志愿的事宜展开三方会谈。作为转校生的宏之已经能和班主任推心置腹地沟通了。他盯上的那所高中,以目前的成绩还有点不够格,但他准备暗暗加把劲,争取一举拿下。班主任十分理解他的想法,并嘱咐他:所以对你来说,第二志愿至关重要――““妈妈,面谈约在明天。你没忘吧?”刚到家,宏之就向母亲提起此事。母亲坐在厨房的餐桌旁,桌上摊开着一本很厚的书,似乎是《家庭医学》。
  他的心中立刻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怎么了?卓也又不舒服了?”
  不用等母亲回答,只要看她的脸就能明白,自己不幸一语中的。
  “他今天下午早退回家,说突然觉得头晕,胸口闷得慌。”
  “去医院了吗?”
  “没有,只有上午才能看门诊。而且他说睡一会儿就会好的。”说着,母亲将目光投向了卓也的房间,房门紧闭着。
  “发烧了吗?”
  “有点低烧。”
  “感冒了吧?”宏之“噗通”一声扔下书包,坐在母亲斜对面的椅子上,“还是别大惊小怪了。”
  “头晕可是很可怕的,跟六月份叫救护车送医院那次的情况一模一样。”母亲已然成了惊弓之鸟,六月的那起事故成了一场至今尚未结束的噩梦,“明天我想带他去大学附属医院。再做一次脑电图或者心电图,彻底检查一下比较好,对吧?”
  明天。宏之一时语塞。但母亲注意到了他的脸色变化。
  “对哦,明天有你的升学面谈。”
  宏之将目光落在餐桌上的《家庭医学》上,摊开的那一页是标示大脑各部分名称的图解。
  “跟老师商量一下,换个日子吧?你那里也不是非明天不可。”
  刹那间,宏之心中心中有根绷紧的心弦颤动了一下。仅仅是一刹那,却已无法挽回。
  你那里。就是这个字眼出了问题。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你那里”是哪里?连我的名字都不会叫了?
  宏之站起身来,没好气地提起书包:“算了吧,我那里总是这样的。一点关系也没有。”每句话都带着刺,就是为了让母亲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宏之……”
  宏之朝自己房间走去。母亲的声音一直追着他,直到走廊尽头。
  “对不起。别生气啊,这不是没办法的事嘛!”母亲的话里也有刺。并非单纯的道歉,而是包含着责备。
  太窝火了,简直受不了。宏之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他想狂奔出门,想毁坏物品,想大喊大叫。他坐到书桌前,打开参考书和笔记本,却什么都看不进去,脑子里一团糟,根本无法思考。
  去洗把脸吧。想到这里,他踏出房门,走向卫生间。
  拉开卫生间的移门,他看到卓也穿着睡衣站在里头。洗脸池上方的镜子映出一张苍白的脸。注意到哥哥进来了,卓也转过脸来。
  他脚上什么也没穿,脚背上的皮肤白得吓人,双肩耷拉着,睡衣显得肥大臃肿。
  “身体不舒服吗?”宏之挡在门口,问道,“妈妈很担心你,说要带你去医院彻底检查。若不早点治好,一直不去上学,可是要留级的。”
  弟弟什么也没有回答。他又照了照镜子,用手指擦了擦眼角,一言不发地想从哥哥的腋下钻过去。
  此时不该出口的话伴随长期压抑的心绪,像上足发条的玩具似的蹦了出来。简直是中了邪,连宏之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触发的,也许只能归咎于一时冲动吧。
  说出来了。用的是极不经意的口吻,仿佛连自己都把那句话当成了耳旁风。明明只要说一句“哥哥我也很担心你”之类的话。要真是这样该多好。
  但他心里憋着一团火,如今更是怒火中烧。拧紧的发条便一下子崩开了。
  “我说,你其实没病吧。是不想上学故意装病,对吧?”
  盥洗室的门很窄,两人并排挤在一起。卓也的个头还不到哥哥的肩膀,听到这番话,他搭在移门上的手停了下来,全身僵直,仅仅扭动脖子,转过脸来。
  投向宏之的目光是如此冰冷,叫人不禁打起寒战。宏之有些胆怯了。
  “怎、怎么了?”他反击般地说道,卓也还是怔怔地盯着哥哥。“你干吗摆出这副样子?既然这么不服气,就别装病早退啊。”
  卓也仍然一言不发。宏之觉得自己的膝盖在发抖。
  我要和弟弟吵架了。我不能这么做。不是早就决定了吗?所以我从不和弟弟吵架。因为他身体不好,我必须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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