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烟-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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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人家纯燕妈多有福气啊！虽然说当初丢了大女儿，可现在苦挣煎熬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是给小女儿找了个好婆家。
周志明的母亲从纯燕家里回来，掩饰不住满脸羡慕的表情，朝着周志明不住声地叹息：哎哟哟！你是没看到呀，连厨房的柜子带屋子的床底，没留下一处空地界，塞得那叫个满当当。又是盒子又是袋子，花里胡哨的没有一点便宜的东西，净是贵重的营养品。让我看哪，她就是吃上半年都吃不完。
赵泉送到纯燕家那些大包小包的贵重礼品，显然对周志明的母亲产生了深刻强烈的内心刺激。絮絮叨叨地坐在里屋的床上，都已经长吁短叹地感慨好几遍了，她还在意犹未尽地啧啧咂着嘴。
周志明这个时候却傻愣在一边，对母亲发出的感慨没有任何反应，只觉得此刻仿佛站在了采蜜的蜂箱边上，整个脑袋里都在嗡嗡直响。
如同让天上突然掉下来的惊雷劈了一般，他已经被这个可怕的消息给彻底震呆了。
真是叫人意想不到，纯燕怎么会鬼使神差地和赵泉走到了一块。这种匪夷所思的巧合，莫非真得是那作弄人的无情命运，刻意设计出来的一场宿命安排？
周志明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了解事情的所有真相。因此自己也就责无旁贷，肩负着无比重大的历史责任。现在必须义不容辞地立刻站出来，要及时地制止住这桩危险而又可怕并且将会带来孽债的婚姻。
可是当他充满信心，满有把握地进了纯燕家的大门，却无可奈何地变得欲言又止。
能直截了当地告诉纯燕妈，她的大女儿纯芳当年在农村插队的时候，就是被这个叫赵泉的，用罪恶的双手给活活掐死的吗？
实在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周志明只有吭吭哧哧地涨红着脸，语无伦次词不达意地绕着弯子，尽量寻找一些他们俩在一起不合适的理由。没有想到他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却彻底惹恼了纯燕妈。她忽地一下站起身来，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数落和臭骂，说到激愤之处的时候甚至还颤抖着扬起手要打他。
当初我是怎么托付给你的，嗯？你那会红口白牙地说，让我一百个放宽心，我倒是对你放宽心了。可是没有想到最后还是让你这个丧门星，把我的心给活活揪碎了。我那可怜的苦命女儿小芳哟！到现如今她还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呀，为了她，我把这双老眼都快哭瞎了。我问问你：那个时候你干什么去了？啊？你又是怎么给我照看她的？
临走的时候，纯燕妈还不依不饶地撵到门口，哆嗦着嘴唇朝他怒声吼道：恨人有笑人无的狗东西，小芳的旧帐我还没有跟你算清，今天你又人五人六地跑到这里来，还想搅和燕子的好事。真不知道你这个小王八犊子，肚子里究竟安得是一副什么心肠？
难道就此撒手不管，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让心数不正多行不义的赵泉春风得意地娶了纯燕？周志明再一次深切感受到痛苦茫然的无奈和无助。
周志明苦闷的心里，那些天象长满了荒草一样，堵得喘不过气似得难受。他不甘心就此认输，心中也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他要用自己的方式让赵泉受到惩罚。
周志明家对门住的张大妈，儿子张龙不争气，初中都没上完就跑到社会上去鬼混。张大妈老俩口身体不好，再加上女儿年龄还小，家里的大事小情周志明没少帮忙。尤其是张大爷那次得急性阑尾炎，亏得周志明半夜爬起来，拉着架子车送到医院抢救。
张龙回家听说了这件事情，进门便一脸庄重的双手抱拳给周志明做了个长揖。嘴里还像唱戏念白一样，文诌诌说道：救父之恩，定当相报，日后如有用得着小弟之处，虽万死不辞。
周志明当年到农村插队的时候，这个张龙，还是脸上时常挂着鼻涕的孩子。没想到现如今他满身都是刺青，竟然成了街头一霸，人称：“小土匪”。
周志明问他，混到今天都有些什么心得体会，张龙总结成了七个字：手黑、心狠、讲义气。听了周志明打算惩治赵泉的想法，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小菜。
周志明担心他轻敌吃亏，连忙提醒说赵泉这个人会武术，并且还曾经当过兵。没想到走到门口的张龙，转过头来望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还是两个字：过瘾。
一天晚上，赵泉有事路过金陵桥头的时候，忽然被十几个手提短棍的年轻人，拥过来团团围住。
赵泉眼看阵势不对便想夺路而逃，可是那帮人冲过来也不问话，蜂拥而上举棍便打。混战中他施展拳脚左突右冲，无奈寡不敌众头上挨了两次板砖，重重地跌倒在地上。一会的工夫便被打得鼻青脸肿血流如注，连肋骨都给生生地踢断了两根。
出乎周志明意料之外的是，受了一顿暴打的赵泉竟然没有到派出所去报案，而是悄悄地自己到医院住院治疗。周志明马上联想到，快嘴的纯燕妈一定把他企图阻止纯燕婚事的事情告诉了赵泉。如果真是那样，一向精明过人的赵泉很容易就会猜到，这次是谁叫人打了他。
不过这样也好。周志明在心里暗暗说道，总算是让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终究也有这么一怕。
和雪花闹僵之后，周志明住在母亲这里一直都不肯回去。雪花最后看看实在是没有了希望，两个人便办手续离了婚。这个时候赵泉和纯燕的女儿晓芳，都已经快两岁了。
赵晓芳这个名字还是周志明给起的，说是有非常重要的纪念意义，为了纪念她那失踪的纯芳大姨。
周志明煞费了苦心，要在赵泉的生活当中挽上一个小小的死结。让他以后象头上戴了紧箍的孙悟空一样，听到念咒语的声音就会头疼。
周志明取这么个名字的真正用意是：赵晓芳者，乃找小芳也。
为了达到这个精心策划的目的，他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先是苦口婆心的说服了纯燕，又费尽心计地说通了她的母亲。赵泉对他这番热心背后所隐藏的阴谋诡计自然是心知肚明，先是黑沉着脸表示不同意，但是对这个有点说头的名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充分的反驳理由，无可奈何之下他只有搬出了父亲的取名权。
周志明早就猜测到他会用这个借口来反对，自然不肯轻易善罢甘休。于是故意当着纯燕的面，满脸都是真诚的争辩说：我总觉得我这个当舅舅的，也有权利给自己的外甥女起名字。
尽管久经沙场的赵泉满腹都是心机，这回还是着了周志明的道，他没有识破周志明精心设下的这个陷阱，果然顺着他起的话头走了下去。
你也不找个地方撒泡尿当镜子，好好的去照照自己。走投无路的赵泉以为总算是找到了反击他的合适理由，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用充满轻蔑和鄙夷的口气冲他说道。
对于他们两个人之间这种含沙射影的唇枪舌剑，纯燕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却也早就习以为常，背后曾多次劝说过赵泉，叫他和周志明说话时，不要总是那么锋芒毕露和过于刻薄。赵泉每次听了都只是哈哈一笑，说他们兄弟两个就是这样，狗皮袜子没反正。
赵泉觉得气还没有出完。见周志明尴尬地站在那里不做声，以为戳到了他的痛处，便想借这个机会好好发泄一下胸中积攒多时的恶气，于是继续冷笑着质问道：给你根麦杆，就真得当拐棍拄了。也不好好想一想，你他妈的算是哪门子的舅舅？
赵泉做梦都想不到，周志明等得就是他这句话。
赵泉你也太不象话了。见他的话说得实在不中听，纯燕立刻站起身来不愿意了，满脸通红气愤地厉声责问道：你怎么能这么说话？简直是没有教养。我现在就问问你，如果志明哥不是咱孩子的舅舅，那你说他是什么？
看到周志明满脸好心没好报的委屈表情，纯燕觉得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不由难过得连眼圈都红了，情绪激动地冲着赵泉说道：真没有想到，你对我那可怜的姐姐竟然是这种态度。赵泉我今天也告诉你，咱孩子还叫定这个名字了。
纯燕在家里板着面孔给赵泉下了最后的通牒，必须把已经从机械厂下岗多时的周志明，调到他的建筑公司里去工作。赵泉听了仔细考虑了一下，终于还是答应了。可是他从中打了个折扣，没有照纯燕的意思把周志明安排在机关办公室，而是让他到后勤部门去烧锅炉。
锅炉房的环境虽然脏点，可是工作很轻松。每年只有冬季采暖时才烧炉子，其余时间都是呆在总务科里打杂。聪明的总务科长从与众不同的工资待遇上看出来，这个周志明和赵董事长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经常识趣地不给他安排活。
单位下岗后一直到处奔波的周志明，现在终于彻底稳定下来，乐不思蜀地过上了神仙一样轻松悠闲的日子。
九
每年到了清明节的晚上，周志明都要提上母亲早早准备好的香烛纸钱，到渭河桥头的十字路口去给死去的父亲烧纸。借着这个机会，他也会偷偷地给纯芳烧点。
按照当地民间的风俗，给逝者的亡灵烧纸的时候，要在地上用粉笔画出一个圆圈，再在里面写上逝者的名字。画好的这个圆圈不能封死，得留出一个张开的缺口，缺口的方向由亡灵所处的位置决定。
写着纯芳名字的圆圈缺口朝北，朝着吴山脚下那遥远的栗子坪、柳树湾。
纯芳，我前世结下的小冤家，你可把我害得好苦啊！回头看看四周没有人，周志明一边在画好的圆圈里面烧着纸钱，一边模仿着插队时见过的农村妇女哭坟的那种腔调，开始字字血声声泪，倾诉起胸中积蓄的郁闷和栖惶。
让人无可奈何的纯芳呀！你就这样悄然地随风绝尘而去，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地走了，把数不尽的悲伤与苦难，全都留给我一个人承担。可是叫我又怎么能承担得起哟！
你知道心中的痛苦，不能向世上的任何人倾诉的滋味吗？你放在我身上的苦难是一座山，一座压得人永生永世都直不起腰来的大山呵！
背着这么沉重的负担，你让我怎么去和别人坦然地交往？又如何安然地面对周围的一切？纯芳呀，我恨你！是你残忍地囚禁了我，把我变成了没有期限的终生苦役犯。在暗无天日的灵魂监牢里，我披枷戴锁地拖着沉重的镣铐，永远都等不到出头的那一天。
为什么伤天害理、心地险恶的赵泉，处处都能春风得意；而正直善良、忠厚诚实的我，却活得这般步履维艰？
有时侯也在心里想，干脆把你忘掉算了。只要在心灵的深处挖掘一座小小的坟墓，便能将折磨人的所有秘密，和你一起全部埋葬。可是你不让呵！纯芳。你是那追魂索命的冤鬼，你是我无处逃避的宿命，执着如怨鬼纠缠似毒蛇，你让我茫然无助又痛苦难耐。
可怜又可悲的纯芳啊！那天埋葬你的时候，发现你的肚子是鼓起来的。不懂事的我许多年以后才明白，你那是已经有了身孕。一尸两命呀！千刀万剐的赵泉天良丧尽、死有余辜，我周志明今生今世注定与你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幼稚而又糊涂的纯芳啊！不曾想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