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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唐方一战-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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肢如许不听使唤,如此无力?我是谁呢?我在那里?究竟是下了一场雨,还是我的泪,让我觉得凉、觉得冷、觉得无限凄其、如许无依?……)唐方乍醒。

  外面金风细雨、叶叶梧桐雨。

  看来,已下了好一些时候的两了。

  一青丝十点雨,五十弦琴半盏愁。

  外面有一池荷塘,靖蜒点水、粉蝶翻称,阳光泛花,坠珊珊,绿芽似旧,拂窗有寒。

  可是我的梦呢?……

  如果刚才的不是真,怎么萧大哥会如此真切?

  如果刚才是真的,怎么萧大哥却不在了?

  那女子是谁?

  怎么如许陌生、又这般熟悉?

  究竟我梦到她还她梦到我?

  还是我们都在做着一个共同的梦。

  梦到梦醒的微寒,梦到梦是遗忘里的言忆,感情里不可能的叠合。

  唐方这样想着,忽然觉得很伤心。

  她伤心的时候就用手去抚平想要皱起来的眉头。

  妈妈在过世的时候,死于心疼:心痛使她紧锁着眉头,手完全冰冷。

  她比母亲的手更冷,她一只手握住妈妈的手,知道妈妈为她不放心、不肯撒手。

  她就用另外一只手抚平妈妈的蹙眉:妈妈,您放心吧,您不要为我加添额上的皱纹……妈妈,看到您的皱纹,好心疼,我要代您心疼,好吗?想到母亲死前的脸,要不是她老人家把自己皱眉皱出皱痕来,她还以为母亲只是睡去,而不是逝去。

  此际。她用指尖去拭平皱纹,再想那个梦的时候,她就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你那飘泊的心情吧。我跟你只是前世相约今世的相逢,有缘或得要等来生再续。可是,我还没爱够你呢。一生一世已是那么仓促,何况我和你只有几次勿勿相聚相依,都是面对强仇、激发情栗。我们连容颜也未及相记清楚啊,纵或来世再见时,你仍是你吗?我还是我么?你还认得出我吗?我是你挥指挥去肩上的一朵落花,还是一只无栖的蛾?春寒叫峭,来生还能在颈肩呵暖、耳畔缠绵吗?哦,我还来不及爱,还未曾爱够。也好,一切都在我感到寂寞之前离去吧。忧伤是好,但无作为,我已不是当年小女孩的心情了。就当一切都是一场梦吧。可是怎的那种飘浮的感觉又如此真切?

  醒来之后,唐方一时不知在梦里还是梦外,是她梦见别人还是别人在梦里梦见她。

  她想到她一生里最亲的一些人:萧秋水、母亲……

  然而仍是梦的感觉。

  然而那种无依、无力的感觉要比梦还深切。

  那不是梦,是真的。

  她甚至没有能力自床上一跃而下。

  她全然失去了力量。

  她已是一个没有力量的人!

  在这个强肉弱食的武林里,失去力量的人会是怎么个下场!

  被衾还有自己的体温,被窝里还有自己的遗香,软枕上也有自己几络落发,这是个布置得颇为雅致的地方,就连妆台也精心挑选的,桌上还有一缸红鱼,色彩斑榈,优游自在,它们大概也在做着一个梦吧?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唐方,你醒了?”

  一个祥和得令人听来也倦倦欲睡的语音道,“你醒来就好了。”

  唐方一看,走进来的正是唐拿西。

  他这便地想起自己是怎么给唐不全涂毒于斧着了暗算倒在擂台上的事。

  “廿四叔,”她叫了一声,挣扎要起。

  唐方这才注意到那个随着唐拿西进来的人。

  唐拿西的他字就是指这个人。她一看见这个人,就想起两个字:“战斗”。

  那个人年纪不算太大,脸上也没有刀疤,伤痕,四肢完好无缺,但唐方一看见他,还是想起“战斗”两个字。

  像他那种人,脸上和眼里有那么坚忍的神色。

  想必是经过无数的斗争后仍然能够活下来,并且迄今仍然活在斗争里。

  他的存在,就跟“斗争”同义。

  那人跟她笑笑就算在他笑的时候,崛强加唐方也不禁有“斗不过他”的感觉——笑得很有力量的感觉,“你或许听过我的名字,我是江南霹雳堂的雷以迅,也是‘五飞金’中的二当家。”

  唐方“啊”了一声,道:“难怪了。”

  那人问:“什么难怪了?”

  唐方道:“难怪我一看见你就想到斗争,原来你是雷二叔。”

  唐拿西和另外一个人一起走了过来,一面笑道:“怎么?一醒过来就生气成这样子。”

  唐方只觉脚浮身经、头痛欲裂,一阵挣扎,还是没挣得下床来。

  反而头更痛了,就像给斧钺一下子砍剌一样。

  她自小就有头痛的毛病。

  她常常以为自己是患上不治之症了,“不治之疾?你以为是这么容易使患上就患上的吗?”

  她以前的好友知交唐肥常这样劝她,“你放心,你断掌、寿命线长,千领秀圆、人中深,你比我们都长命呢。”

  唐肥还戏称她为“老不死”。

  可是眼下这头痛,却跟平时的头痛很不一样。

  以前的头痛是欲裂的感觉,好像给人从外面强行劈开一般;现在却是有什么  尖八角的事物要自里面钻出来一样,结果钻到胸臆之间,连心都痛得抽擂起来。

  “唐不全!”

  唐方呻吟了一声,忿恨的说,“他下的毒……”

  唐拿西平静的说:“我们都知道了。你五十七伯已押回唐家堡听候处置,雷暴光和雷变也给他惩治了。”

  雷以迅道:“听说近日在唐门里,有个迷死人的女子,冰雪聪明,善解人意,可就是你?”

  唐方聚然一笑:“别尽说好的。江湖上传我臭脾气、掘性子、拗执偏心、刁蛮暴躁,诸如此类哩。”

  雷以迅点点头道:“说来也有道理,我给你治伤的时候看过你的掌纹,你是个断掌女子。”

  唐方倒有点担心起来了:“那么,我的脾性是不是坏得无药可救了?”

  “要是你只是一般女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料理家事、相夫教子,那未免就不耐烦些、太浪费了。”

  雷以迅说,“你既然在江湖上闯荡,断掌反而大妙,独行独断、能决能断,我看庙堂上暗权在握的后妃、武林中响得起字号的女人,恐怕没几个的掌纹不是真断掌、假断掌或断半掌的。”

  “你当然是断掌脾气了,”唐拿西慈和的接通。

  “要不然,你也不会马上就去庄头北强自配发了暗器,再回一风亭来轰唐五七和雷暴光他们的。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你的长辈呀。”

  唐方给说有点涩然起来,便不好意思的看自己的手掌,一看,便轻呼了一声。

  四溅花

  她那只白玉细雕般的左手,掌色本来是绯红绯红的,现在却似结了一层冰,看去有点像死去的人青澹发寒的肉色。

  美得令人心寒。

  唐方的手一向都是凉冷的。

  当年萧秋水握着它的手,也给她冷了一下,说过:“怎么这么冷呢,你的手。”

  可是,现在左手冰也似的寒,冷得当右手握住左手时,也觉得右手如春阳。

  “啊”唐方给自己冷了一下,从心里打了一个寒噤。

  “‘快哉风’的毒,相当厉害。要不是‘毒宗’高手温四弟在,还有雷二高以火药引子施金针,再以雄黄酒点艾蒿,恐怕你到现在还起不来。”唐拿西说,“他们为你的伤,耗了不少力气。”

  唐方除了觉得冷,还觉得昏眩。“我怎会这样子的呢?”

  “你伤末痊,还要观察一段时间。”唐拿西说,“你先留在这儿吧,‘五飞金’的当家们都很欢迎你。我会请唐也和唐物照顾你的。”

  唐方听了,觉得很颓然。她又想起先前那个梦。

  “你别急,病,是要慢慢才会好起来的:武功,也是渐渐练成的。”雷以迅安慰道,“你的暗器,都放在桌上鱼缸之后。如果有一天你能使动这些暗器,你的痛也就好全了,你体内的毒也就清除了。”

  “廿四叔、雷伯伯……为我的事,可真教您们烦着了。”唐方说着,也有点便咽起来,觉得自己简直手无缚鹤之力,一向英爽的她,不免也有点英雄气短。不过,自“一风亭”一役之后,她已在心里矢誓决不在外人面前流泪了。“如果方便,我想拜谢这儿的大当家和各位当家。”

  唐拿西和雷以迅相视而笑。

  “怎么?”唐方偏着首好奇的问:“有什么不便吗?”

  “没有。”雷以迅道,“到了该见的时候,你会见着他的,虽然他不一定也见着你。”

  唐方听不大明白:“哦?”

  她把头儿又侧了一侧。

  唐拿西忽然负手踱向窗前,换了一个更舒坦的语气问:“怎么,喜欢这‘移香斋’的环境吗?”

  “喜欢。”唐方说。

  但她最喜欢的是:一,在江湖上闯荡:二,回到自己的家里。现在她才知道,受伤之后有家可回也是一种幸福。她心里这样想,这儿地方再美,也有陌生的感觉:这些人对自己再好,也是些陌生的人。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听出唐拿西止转换话题,于是她也转变了话题,又把头一偏,问雷以迅:“你常常打斗?”

  雷以迅答:“不常。”

  “打过多少次?”

  “两百一十四次。”雷以迅道:“以一个江湖中人来说,这数目并不算多。我已四十八岁。”

  “都能取胜?”

  雷以迅点头,然后缓缓的道:“不能胜的我就不打。”

  “给你打败的人有没有找你报仇?”

  雷以迅并没有立即回答。他以一种“战斗”的眼神望着唐方。

  唐拿西却反问:“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好奇。”唐方笑了,酒窝深深。加两朵矮在笑颜里的梦。“我不明白雷伯伯杀气腾腾的,为什么会取个外号叫‘四溅花’?”

  唐拿西笑了。他低首去弹他指甲上的泥垢。

  一时间,房里只剩下他弹指甲的声音,还有外面院子池塘鱼儿冒上水面来吐泡泡的轻响。

  不知怎的,唐方有点毛骨悚然起来。

  “你真想知道?”雷以迅问她。

  唐方本来有点心栗,要答:不必了,但一句话到嘴边,倔强的她却说成一个字:“是。”

  突然之间,外面轰的一声,水花激射到窗擂上,泼剌剌一阵急响,有几处窗扉的糊纸都给激破了,连房间彷佛也摇晃了一下,连桌上的鱼缸也给震碎了,玻璃散了一地。

  唐方体弱,几乎便要从床上栽倒下来,唐拿西不知何时已悄然到了床侧,一伸手就扶住了她。

  “这就是四溅花,”唐拿西温和的道,“你看,爆炸的时候,不也是水花四溅么?”

  倏尔,窗外人影闪动,至少有二三十人已然兵器在手,一齐掩至,但悄无声息。

  雷以迅自襟里掏出一面统有五只眼睛的旗子,扬了一扬,那些无声无息掩至的人,立刻都无声无息的不见了。

  看来,这地方卧虎藏龙,防守之密,恐怕还不在唐家堡之下。

  一条鱼自爆炸时激飞进来,落在地上,下半身子已经炸碎了,上半身子仍在地上挣扎跳动着,张着嘴艰难的呼吸着。

  唐方看它难过的样子,巴不得使暗器杀了它,但她完全失去了动手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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