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第3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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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节 赛跑
听了蒋国柱的分析,梁化凤脸上的忧色更重,但还存有一丝侥幸心理:“就算张总督和董卫国对邓名军心、士气的报告不实,不过人数总做不了太多假吧?几份邸报都说邓名这次自带了两万多兵马逼近武昌,久攻武昌不克之后,还有一半的兵马折返江陵了,到江西的只有一万余人。”
“一万人又怎么样?”蒋国柱瞪了梁化凤一眼,关于邓名军队规模的情报有很多来源,不像“九江闯关”那样容易伪造,就算湖广总督已经与邓名有私下交易,那也多半不会在这种很容易被戳穿的情报上作假。而且武昌、汉阳归根到底还是在张长庚手中,不管他是靠实力守住的,还是乖乖交银子赎买的,他都只有夸大邓名实力的理由,而没有替邓名瞒报兵马的动机,除非他打算倒戈了,而蒋国柱看不出张长庚采取这样不智行为的迹象。
因此梁化凤说的没错,蒋国柱估计邓名也就带了一万多本部来,而在武昌折返回去的兵马,多半正如张长庚在奏章里说的那样,是打着李来亨旗号的东兵。当然,蒋国柱认为这一万人绝不是张长庚声称的东精锐,而是李来亨借给邓名的辅兵,正因为可有可无,所以邓名在放弃了攻打武、汉的念头后就打发他们回去了,省得继续留在他营中吃粮,张长庚之所以在奏章那样说完全是为了给他自己脸上贴金,这也进一步说明武昌方面很在意北京的印象,张长庚绝对没有反正的心思不得不说,当分析的对象是官场上的同行时,蒋国柱的头脑就好像是台电子计算机一般,运算迅速而且准确无比,可以称得上是算无遗策了。
“就算一万人,难道梁提督还要去打他不成?”蒋国柱冷冷地问道,问题的关键根本不是敌人只有一万战兵,而是这支军队的统帅是邓名。
若是其他将领带着一万余人的兵马,梁化凤和蒋国柱都会奇怪为何这么少的一点兵马能把江西布政使打的丢盔卸甲,不过既然是邓名亲自统帅,他们倒是没有这个疑问了。十八骑火烧昆明,半个月连下湖北半壁,进入两江境内后,邓名带着几千兵一日两战,两江总督郎廷佐被俘,部署在大胜关和南京城外的近四万清廷江南大军几乎被全歼。这军队若是邓名的精锐也倒罢了,偏偏还是一群浙江的乌合之众,不久前还新逢大败,池州等地的地方部队都能赶得他们到处乱窜,结果遇上邓名没有几天,就神勇无敌。后来又是这帮连邓名部下都算不上的义勇军,和李来亨的东兵联手,一场夜战下来,包括苏松水师在内的两江清廷舟师群军覆灭,一船一人都没能逃出。
不管邓名是不是使用了计策,反正在他面前没人能讨得了好去,后来川陕总督李国英向朝廷报告时虽然吞吞吐吐、遮遮掩掩,但明眼人一样能看出他定是吃了大亏,连邓名诈败二十里这种混话都蹦出来了虽然蒋国柱无法通过简单几份邸报了解川陕总督到底损失了多少部队,但他觉得如果不是川陕绿营被邓名打得差不多全灭的话,李国英没有撒这种大谎的必要。万一李国英如果不是撒谎的话,那邓名更是厉害得吓死人。
“末将当然不打算和邓名决战,邓名远来,利在速战;而我军根基稳固,利于持久。”梁化凤同样不想和邓名堂堂正正的交锋,当他觉得邓名兵力不足是个关键:“前不久邓名在江西招兵买马,当时末将就觉得奇怪,这种仓促聚集起来的乌合之众有什么用?只会拖累邓名的精锐,现在看起来,他手中披甲或许不缺,但无甲兵却相当有限,所以需要裹挟江西青壮入伍。”
“那又怎么样?”
“这说明邓名或许没有占据州县的能力,他麾下不过一万精锐而已,怎么能分开控制大片领土?”梁化凤马上向蒋国柱献上他的计策:“我们或许可以坚壁清野。”
“远来梁提督是觉得邓名不会攻占府城、州城啊,这点提督与本官真是不谋而合。”听到这个建议后,蒋国柱脸上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惊奇之色,甚至没有花一秒钟去权衡里面的利弊就赞同道:“我们当然要坚守江宁和几座府城,不过清野嘛,那就没有必要了。”
之所以没有花时间去思考梁化凤的提议,就是因为蒋国柱在对两份捷报起了疑心后,就一直在潜心思索:若是最坏的情况发生张长庚和董卫国都因为各自的算盘而与邓名勾结的话,那他又该如何自处。经过再三思考后,蒋国柱认为最佳策略就是“坚壁而不清野”之策。
“坚壁而不清野?”乍一听到蒋国柱的策略后,梁化凤大吃一惊:“若不清野,放任邓名四下抄掠,那他的实力只会越来越强,岂是退敌之良策?”
“梁提督这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想得浅了,浅了!”蒋国柱笑吟吟地反问道:“以梁提督之见,董卫国那厮会和邓名说我们什么?”
梁化凤思考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董布政司为了解脱自己的灾祸,想必会尽力说服邓名来攻打我们吧?”
“不错,”蒋国柱笑着点点头:“这个毫无疑问,那他会怎么说呢?”
江宁巡抚的问题让梁化凤歪着头又琢磨了半天,但最终他还是没能理出清晰的头绪来:“末将不知,还请巡抚大人明示。”
“刚才梁提督说的不错,董卫国肯定想教唆邓名来打我们,他的理由有二!”蒋国柱左手举起,向梁化凤笔直地同时竖起了中指和食指,他用另一支手点着左边的食指说道:“第一,就是嫁祸江东之计,董卫国为了灭九江的火,就想让邓名来江宁放火,但他为什么这么怕邓名点不着这把火,以致他要报捷给江宁、安庆、扬州、徽州和苏州,邓名是这孙子的亲爹吗?他为什么要这么下力呢?”
把一根指头掰下来,蒋国柱又指着另外一根说道:“这就是二个原因!他董卫国把九江丢了,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大笨蛋,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朝廷也看得很明白。所以这孙子就想拖别人下水,希望别人也倒霉,最好比他还倒霉,让朝廷和天下一看:好么,原来蒋国柱比董卫国还笨,蒋国柱的手下也都是笨蛋,董卫国不但不是笨蛋,和江南的官员一比,他还算精明能干的了。这厮用心何其毒也!”
既然知道了董卫国的用意,那蒋国柱也就能把他用来说服邓名的理由猜个**不离十:“方法无外两种,一种就是引起邓名的贪欲,告诉他江南这里某处有一大笔横财,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不过这个好办,观看邓名的行动就有可能猜出来,就算猜不出也可以打发秘使去问。另外一种就是让邓名感到受威胁了,而什么能让邓名担忧呢?我猜只可能是水师,邓名不是流寇,长江航运是他的命x根子,若我是董卫国,我就会说江宁正在重建苏松水师,夸大一番水师的规模,但同时说写船还没有造好,既然邓名觉得不打不行,又会认为现在来打不会费什么气力。”
“可,可我们根本没有水师啊。”梁化凤叫了起来,作为前任苏松水师提督,在南京之战后他就一直想重建水师,但南京根本没有这个力量。
代理两江总督衙门后,对蒋国柱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恢复清廷在江南濒临崩溃的统治,这无疑需要优先重建陆军;随后又要承担达素大军的后勤,依旧没有可以用来重建水师的资源;再往后,虽然达素离开了江苏,但今年的漕运又即将开始,协助漕运总督疏通运河,打造船只保证运输……这些事情耗尽了蒋国柱全部的力量,如果为了重建水师而导致漕运除了什么纰漏,蒋国柱知道北京是会要了他的命的。
“我们当然没有,去年邓名走后我倒是动过这个念头,但马上就放弃了。”蒋国柱曾经召集了安徽、江苏大批造船老手到南京,要他们群策群力想出一个最便宜的重建苏松水师的办法来,这种又要马儿跑得快、又想马儿不吃草的办法实际上不存在,诸葛亮会开了很久一个可行办法也拿不出来,最后不了了之:“如果张朝按老规矩把江西的税银交上来,说不定我还有办法可想,但他最后也没交不是吗?可董卫国不会这样老实,他肯定会想邓名添油加醋地说一番,说不定还会把我去年召集船工的那件事拿出来说,让邓名以为我们正在重建一支强大的水师,反正邓名到江南闹腾一通正合他意。”
梁化凤叹了口气,这其中的曲折心酸他当然最清楚不过,无论他如何热切地盼望重建苏松水师,但蒋国柱确实无力负担这件浩大的工程。后来蒋国柱还提醒梁化凤,他现在是江南提督而不是苏松水师提督了,凡事必须要站在全江南绿营的高度去看,而不能抱着原来那个小小的苏松水师提督的器量不放。
在蒋国柱的教诲下,梁化凤也最终放弃了优先恢复水师的念头,他的手下或先或后,也都和梁化凤一样不再急于重建苏松水师他们跟着水涨船高,成为各地的总兵、副将,想要建立势力、重建军队都需要钱,他们不可能因为对水师的旧情而把拨款拱手让人。
把董卫国肚子的蛔虫一条条都数出来后,蒋国柱又引用了邓名通过使者讲给他听的一个故事:“有两个人进树林打猎,遇到了一支猛虎,其中一个立刻放下弓箭,以最快的速度系紧鞋子,另一个人大惑不解,问他:‘你绑脚有什么用?你又不可能跑得过老虎。’,另一个答道……”
“不需要跑得过老虎,只要跑得过你就行了。”梁化凤喃喃地借话道,同时脸上显露出一种复杂难言的表情来。
“你怎么知道?”蒋国柱惊讶之余,问题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他就恍然大悟:“原来邓名也把这个故事讲给你的使者听过。”
梁化凤一声不吭,显然是默认了。
“邓名这个故事讲的很好,当时他就是那只老虎,让我们四个人分成两组赛跑,最后郎总督和管提督不幸掉队了,被老虎吃了。”说起被他们亲手杀死的郎廷佐管效忠两人时,蒋国柱的语气中并没有显出对敌人的痛恨之情,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胜利者的自得之意。
“唉。”和蒋国柱一样,梁化凤早就没有任何针对管效忠或是郎廷佐的恨意了,私下里他常常回想起邓名讲过的这个故事,感觉比喻得真是再准确不过,当时的形势、还有自己的心情都和那个系鞋带的猎人没有丝毫不同。冷不丁地听到蒋国柱讲出这个故事时,梁化凤也是感慨万千,脸上显出一种兔死狐悲的悲戚之色来。
为了加强说服力,蒋国柱还举了一个眼前的例子:“平西王就是这个故事最好的证明,平西王每次都是跑得最快,所以其他人都被老虎吃了,他却封王了。”
李国英就曾用吴三桂和洪承畴来举例说明,今天蒋国柱算是和川陕总督不谋而合:“再比如昆明大火吧,面对邓老虎的时候,平西王难道上前打虎了吗?不,和在锦州时一样,平西王再次跑了,而且又一次跑得比洪经略快,邓老虎没能烧死平西王但是烧死了洪经略,平西王依旧赢了,藩国还是到手了;而跑不过平西王的洪经略,只好又一次舍身饲虎了,落一个全族覆灭的下场。”
梁化凤听得连连点头,血淋淋的例子就摆在眼前,不由得他不服。平西王精彩的人生经历充分说明,要想功成名就,不一定非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