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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秋水-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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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复又一笑:“那我和雪珞的婚事,你想必也听到了。”
点了点头,圣沨深深叹息:“你……何必要这样,对他们和对你自己。”他又说了一次。
萧冷儿埋首在他怀中:“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萧冷儿了,到如今已无力为人付出,大概这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我迟早会杀了问心,也注定会负了扶雪珞,我却不愿他们记住这样的一个我。我很自私的,沨哥哥,他们不该再对我好,这样注定会辜负很多人的我不值得,宁愿他们忘了我,忘了就好。”
轻抚她长发,圣沨目中尽是怜惜:“你这傻瓜,你在害怕,害怕任意一点温情都会牵动你三年来辛苦建立的报仇的决心。你不想拖累人,也不想被人拖累。”
依然俯在他怀中,她闷闷地道:“我输不起了。”复又狠狠掐了他一把,“却唯有在你面前,倒像任何一句言不由衷的话都是多余。”
圣沨失笑,笑过诚实道:“大概你我同病相怜。”
所以他们的心才会在经历那么多风雨过后依然如此贴近,甚至比以往更近。他们没有利害关系,他们也不会彼此相负,他们甚至没有亏欠,因为连亏欠都已是多余。
一层层抚开她头发,乌黑当中尽是灰白,他诧异于自己竟不觉得心痛。大概这些年连痛觉都已经渐渐泯灭了,他有些自嘲的想,他们是真正的同病相怜,活得辛苦,也不知道为什么而活,总之不是为了自己。
如今无论她要做什么,他都已无力阻止,自然也无力帮忙。他只会站在那个属于他的位置,守着他最重要的两个人。至于他们会发生什么,却已不是他想要过问的事。
静静依偎在一起,岁月在这昏黄的傍晚,仿佛真的有过片刻静好。
  
   第二章 朝生暮死情难醒
  
“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馀涅槃而灭度之……”
“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何以故?须菩提!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一遍遍诵着经书,纵然素衣缱绻、似清且淡,最终却还是颓然扔下手中工笔小楷书成的《金刚经》。
他一生中从未有过如此烦躁的时刻,由早到晚,他已诵经不下百次。
一人不知何时已立于门口,无伦风华,不是圣沨又是谁?看他的目光竟也似有了几分迟疑:“你……一直呆在禅房中?”从他出去开始?甚至抛下如今局势?
定了定神,庚桑楚复展开随身折扇:“以我这几日心境,即便勉强自己身入局中,只怕也难以作出正确抉择。”
“你向来清醒。”圣沨展颜一笑,“既如此,你为谁烦恼为谁忧,只怕也不用我来开口。”
那人浅浅摇着折扇,气度雍华,在那一扇一合间,方才的些许烦忧复又被从容取代。若非亲眼所见,又有谁会相信那样的神情会出现在这样一个人身上?
谁又能想到这个如今已掌握半壁天下的男人整日诵经难以安宁,却只为一个隔了血海深仇更恨他入骨的女人?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庚桑楚笑道,“如何,你此行可见到她?”
微一颔首,圣沨不无迟疑道:“她与扶雪珞即将成亲,婚期便定在三日之后。”
他摇扇的手势难以控制的一僵,终究还是再扇开来:“她……终还是走到这一步。”闭了闭眼,他绝世笑靥却丝丝苦意,“是我对不住她。”
“你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她的打算。”圣沨道,“若你能淡化此事,摒却那多想多问之心,即便是她也拿你无法。这天下眼看你唾手可得,如今他们要与你赌的,却也不再是智谋权势。”
当世论运筹帷幄,庚桑楚若居第二,又有谁敢当那第一?
正因为那个人是天下间最了解他之人,因此要与他赌的便是看似希望最渺茫、却也可能是他唯一弱点的、心。
赌他还有没有心,若有心,可有情?
收了扇风,庚桑楚复在方才打坐的蒲团上盘膝坐下,圣沨只以为他无意再理会自己,不料却听他道:“世人跳脱不出红尘,对于自己与旁人,便总有种种臆想。我自诩慧绝,却也难以挣脱这劣根。爱别离与求不得皆为人生极苦,但从前却并不为我放在眼里。只当自己心界已至,对于人间这种种,也都能看得开、放得下。”
不意他究竟要说甚,圣沨便只静静听着。
“但我终究只是个凡人,凡人最大的缺陷,往往便是自以为是。”
双目静闭,素衣的男子容华圣洁,安知心可若菩提?
“这些年我从来自作聪明,只以为为着心中理想,早已舍却一己之身,亦能割舍心中情爱。但当所有的事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我方才明白到,天下的道理从一开始早有定论,只可惜我们并不能从一开始就体会到其中深意。”
圣沨看他安定模样,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告诉你,”睁开眼,庚桑楚直视他双眼,“经过这些年,我明白到自己终也有私欲,放不开的人与事,便不想去放开。既做不到想像中的舍身无谓,我怕终究是个任性之人。”
起身走到他面前站定,庚桑楚倦倦道:“我只想,世人我都无谓,独独难以承受你恐怕会背离我。日后无论我做什么事,都希望你莫要插手,无论是为着什么原因,我都希望你能陪在我身前。”
即便那个原因不是为他。
即便他不是他心中最重要的牵挂。
他只有一个微薄的希望,希望每天早上睡醒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自己并非一无所有。
即便他明知他夹在自己与那个人之间有多左右为难。
即便知道他的痛苦,他却已经越发自私起来,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潇洒的想放他一个人海阔天空。
圣沨却只简简单单道:“你放心。”
他们都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因他们都了解各自心中的想法,却是否当真有那么了解?
片刻后蓝衫的阑珊女子从后院行过来,正是原镜湄。圣沨见她身影已是抬步走开,从三年前开始他便已不再参与楼心圣界任何事宜,仿佛留在此地唯一的目的当真只是为了陪伴这个哥哥。
看一眼他的背影,他一整天的行踪早有人回报给她,原镜湄却并不打算和眼前这人讨论那话题:“原拟定今日议事,几位长老已在大厅中等了老半天,你一个人在此倒是老神在在,也不怕旁人埋怨。”她与他讲话时神色间自然便带了三分娇嗔,似在怪他,目中柔情却又怎能与一个怪字关联起来?
负了双手,庚桑楚淡淡道:“我无意前去,这几日日常事务便由你主持了罢。”
“为何?”原镜湄瞪大了眼,这几日悬在心间的忧虑就要脱口,却又生生忍住。他没有主动提到那个人,要她如何提及?
“你跟在圣君与我身边多年,处事兼具他与我之长,更摒除他的残暴和我的自负,这几年在教众当中更是逐步建立威信,独当一面也是迟早的事。”庚桑楚忘她的神色中有几分怜惜,“自然,我也不会逼迫你做不愿之事。日后你要走要留,全凭你自己,但这几日之事却是推脱不得。”
原镜湄听到一半时便已换了脸色,恨恨道:“你明知我问的‘为何’并非你所答,况且有你在,我要那‘独当一面’作甚。我做这些是为了谁,难道你竟不知晓?”
“我有些疲累,这几日都会留在此处诵经。”庚桑楚闭目道,“昔日娘亲送我的经书,这么些年却甚少翻阅,想想真是对不住她老人家。”
顿了一顿,片刻他又道:“湄儿,你若当真不想当这大权,如今便该顺着圣沨学,好歹也要为自己后半生打算,我毕竟护不了你们一生。”
“为什么护不了?”原镜湄脱口道,“一世都跟在你身后,便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打算!”
伸手抚她长发,庚桑楚叹道:“可莫要把我看得太本事,如今我连自己都护不了,又如何护你们?况且,”沉吟片刻他道,“即便有那能力,如今我也没了那心境。”
还想说什么,镜湄终究只道:“那你好生歇息,这几日我会尽力帮着你,只盼你莫要闭太久才好。”走了几步,她停下脚步又道,“……希望你说到做到,当真只在此地诵经静心。”
此话说完她便不再回头,走到后院长廊抬首却瞧见圣沨。看他静候模样,似在等她,两人便并肩往前厅行去。
半晌圣沨方道:“你莫要怪他。多年来他殚精竭虑,难免有疲累之态,要寻回些属于自己的时间,也并非甚过分之事。”
“多年来他从未叫过一句苦,又何必在这等关头嫌累,更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沉默片刻镜湄道,“自从三年前……他比起从前当真变了许多,非但从前的豪气洒脱都沉淀下去,更是一日日任性。休息几日当然无所谓,我怕的却是他这等闲散之姿如何与今非昔比的武林盟争夺天下?”
似笑非笑看她,圣沨轻声道:“从前他心无旁骛之时,最希望他能任性多一些、为自己想多一些的人难道不是你?”
原镜湄听得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你只是受不了让他改变的人是她罢了。”
他声音似笑似叹,她却听得不自觉尖锐起来:“那又如何?事到如今,她一心要嫁给别人,更是要趁此害他,还有什么资格被他放在心尖上?”
圣沨静静看了她,并不多言。
退后几步,镜湄决然道:“无论如何,我绝不会离开他,也不会让他离开我。我们的事你莫要多管,你想要做闲云野鹤,只管做你的去,却没有资格再插手我们中间。”
这么多年陪在他身边的人是她,走到这一步,她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来破坏。即便是那个曾经对他最重要最特别的人,也不行。
淡淡警告的看她,圣沨目中不无忧虑:“你不要做出连自己也后悔的事。”
“失去他我才会后悔。”贝齿细细咬着嘴唇,镜湄神色幽静,却是几近绝然的坚定。
某一句话就要脱口而出,圣沨到底是不忍心。这么多年她的深情他看在眼里,如何做得了假?
只是,他心中念想悲哀到近乎寂静。
从来没有得到过,又何谈失去?
  
已是三更时分,窗外仍是树躁蝉鸣。
放下手中书卷,庚桑楚抚额苦笑。他竟也有今日,明明是自己心中难以平静,却胡乱怪起旁的物来。
如此下去,也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静心。
内里某个念头蠢蠢而动,他只觉所有的自制力都在这短短几天中用尽,终于打开房门悄然出去。
一路施展轻功往南行了半夜,他到扶府门前已是万籁俱静。行至后院,他一跃而至荷塘边一株杨树上,那人的窗户便离到眼前。
却尚未熄灯。
他只觉一颗心立刻便“突突”的跳起来,他原打算能在她窗外守上一夜便已知足。
打开的窗户正对的便是一张木桌,桌上简单的摆着油灯和茶盏,一人正坐在桌子的那一端,青丝垂肩,聚精会神看着手中书卷,仿佛一抬头就能与他对面。
还是她的眉,她的眼,眉眼中却带着他不熟悉的恬淡静谧。怔怔看着那一袭淡紫宽袍,他的心浅浅的疼起来。从前她绝不会穿白色以外的衣衫。
或许喜欢白不是她的本意,毕竟她是有着那样热情率直的真性情,只是不管本意还是它意,一旦喜欢了习惯了,便不会更改。
一如他们之间。
其实她穿紫色也很好看,她大概随便穿一件麻衣也会很好看,他却只觉心中一圈细细密密的疼。
并不尖锐,却不会停止。
他忽然又庆幸起来,庆幸她还未安歇,而他还可以这样的看着她。
即使明知她抬头也不会看得见他。
那一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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