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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中国往事-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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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不问他们去?!”
  ——我不够合作的如此态度显然令她不满、不悦,但也被我一语点醒意识到自己哪一点没有做对而变得心虚起来,她说:
  “你看你这孩子,你是我班里的学生,你无缘无故挨了打,我得先从你这儿问清楚了才好去问人家嘛!”
  结果,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我的这顿打也算白挨了。苏老师并未去问那些跑到我们班上来打我的孩子,是我给了她一个貌似合理的理由——那就是:从自己的学生这儿没有先问明白。而事实是:四班的班主任是我们一年级的年级组长,她不想因为这点发生在学生之间的小事而与他搞得很对立。
  这位新来的苏老师也因此没有得到我这位学生的信任和尊重。
  其实,对这五个(我在事后落实准确了)孩子以及他们为何跑到班里来揍我的原因,我并不像在我的班主任面前表现得那么全然无知。当时,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因为我在上学期就认出来了:他们是“六号坑”那几个当年和我一起捡过垃圾的孩子!从课桌上一跃而起凌空将我踹翻在地的家伙正是我当年的好友孬蛋,在上学期,当他们把我认出来时,曾在校园里头操着粗俗的河南话跟我打过两次招呼,头一次我是没敢确定那是他们(毕竟四年没有见过面了);第二次当我在心里确定那就是当年一起捡过垃圾的小伙伴时,我忽然为与之为伍共捡垃圾的这段经历感到有点丢人!我怕班上的同学知道我的这段历史……
  用当年通行的话说,我这是“资字一闪念”!
  “资”是“资产阶级”的“资”!
  如果说“招惹”——我就是这么“招惹”了他们的!如果说我挨的这顿打还是有其正大光明的理由:那就是我在9岁这年,头脑中自然滋生(确实无人教唆)出的这点不洁的资产阶级的思想意识应该遭受小流氓无产者的铁拳痛殴!
  很快我就好了伤疤忘了痛,因为基本上已经认定自己是该打的了!谁叫你“狂”来着——谁叫你先狗眼看人低翻脸不认人呢?除了有点委屈:觉得这帮小子打得过狠,血都打出来嘛!嘴都打破了嘛!还觉得他们有点不给我面子,竟在课间跑到教室里来打,竟当着全班同学还有老师的面打,他们完全可以把我堵在校园深处的哪个犄角旮旯里头秘密拷打嘛!我在离开四年以后终于领略到“六号坑”野蛮的一面了,被当年和我一起捡垃圾的伙伴们好一顿群殴痛打,我在那一段寄养生涯中所培养起来的对于“底层”的情感开始动摇了。
  既然在理智上承认自己是该打的,我也就没有想着去“复仇”。但压根儿就想不到的是:机会却偏偏自己会送上门来——那时候,我感觉自己当年在“六号坑”结下的这段孽缘——这些坏孩子正和我心中犹如凶神恶煞一般的班主任在无意之中达成了某种默契,非要将我改变不可似的!令我在孤立无援中想避都避不开啊!
  

中国往事 第六章1975(9)
那天下午天是阴的(我感觉苏老师来后阴天就多了起来),在两节课的课间,我们在本年级所在的那一排平房教室前的空地上玩耍,我正跟几个男生玩“骑驴”呢,马天翔忽然跑到我的面前说:“卢……卢福根……一下课就钻到防空洞里头去了,到现在还没出来!”我就跟着他来到了教室前的防空洞,有一面挺陡的土坡直通向它那低矮的洞口,矮得只能够爬着进去,洞里黑漆漆的挺吓人!生长在农村的卢福根是个胆大的孩子,他的胆子甚至是过大了,这个早已被废弃掉的防空洞不是没人想下去看看(我就曾有过这样的冲动),可是老师——不是苏老师,是三班的那个男老师(年级组长)对着全年级说过:不许下去!里面极其危险,随时都有塌方的可能的。他这么一说,也就没有孩子敢下了,但却激起了卢福根天生的冒险欲,现在他终于逮着一个空子下去了。我和马天翔蹲在土坡上叫着:“卢福根!”、“卢—福—根”、“卢——福——根”……便将四周玩耍的同学几乎全都吸引过来了,各班的都有,将此处团团围住……
  在我俩一连叫了不下十声以后,那黑漆漆的洞口处方才出现了一个小圆脑袋——满脸是土,厚厚地将其五官完全盖住,已经认不出那是卢福根了,他一张嘴——嘴成黑洞,就像那防空洞的洞口——朝着上面嘿嘿一笑,说:“里……里面已经塌严实了,爬不出去。”由于这面土坡上十分干燥还有沙子,他在爬上来时便遇到了困难:两次未爬到中间,就倒滑下去了。我慢慢出溜到了土坡的中间,试图伸手将他拉上来——就在我快要够着他的手时,我的屁股上却被谁从后面狠狠地踹了一脚,整个人猛扑着朝着卢福根砸去,在与之接触的瞬间,我的牙还重重地磕在了他的小圆脑袋上,磕得生疼,两个人一起摔在洞口处!
  “贼你妈……翔翔……”我嘴里不由自主地骂道——想必这是蹲在我身后的马天翔一不小心脚下打滑出溜到我身上造成的。
  可是,紧接着我却听到了从土坡上面传出的一串恶毒的笑声,并且在抬头一眼之间便看清了我的“仇人”孬蛋正坐在跟马天翔并排的一个位置上,脸上挂着丑陋的笑容……那么刚才发生了什么?我不猜都明白了。
  真是旧仇未报又添新恨!看来他是不想放过我了!
  此时此刻,我已经“出离愤怒”了,这愤怒令我一气呵成地做出了一连串令围观者眼花缭乱的动作:我也回敬了他一个一跃而起——其结果是一把便将他拉了下来;我也回敬了他一个伸脚猛踹,朝死里踹——直到那张野蛮而嚣张的脸上挂了花,全是血!
  卢福根也不失时机地朝着孬蛋的身上跺了两脚……
  他满脸是血的原因是因为鼻子破了,鼻血多多……
  当他在以手挡脸动作中发现自己出了那么多的血时,这位小流氓无产者的并不坚定的革命意志开始动摇了,躺在地上央求我说:“索索……别打了……别打了……”——他这一叫,我竟心软了,我在一瞬间里,心中竟然涌起一丝丝温暖潮湿的感动:四年了,他还能够记住我的名字——还能记住这个已被学校废掉的小名!
  我也回报似的叫起了他的名字:“孬蛋,贼你妈!你服不服?”
  他还算有种,犹豫了好半天才说:“……服!”
  我又大声命令道(为了让上面的人全都能听到):“孬蛋,叫爷!”
  他也还算有种,在犹豫了更久之后才勉勉强强地叫出声来:“……爷!”
  这一场从天而降酣畅淋漓的“复仇之战”的最终结果是:我当了一个学期的班长之职被撸掉了。还被勒令在全年级面前在早操结束以后的那个时间做检查。那份由我念出来的检讨书由我的“干妈”——邢阿姨帮我写的,苏老师评价说:“检讨得还算深刻”——废话!一个文革前最后一届中文专业的大学毕业生并在单位办公室做秘书的,写出的检讨能不“深刻”吗?干妈虽然帮我写了,但对我所犯下的上述“错误”还是感到十分惊讶并且不能接受,很显然:她是讨厌暴力的。“干爸”则毫不含糊地称赞我说:“打得好!男孩就该有个男孩样儿!男孩小时候不会打架,长大以后也不会有大出息!”当即又遭到“干妈”的一通数落。在我做检讨的场合中,卢福根也遭到了点名批评,罪名是“违犯校纪校规,私自潜入防空洞”。
  

中国往事 第六章1975(10)
这一架真是打得太痛快了!
  当时当地拳脚上的那份快感自不必说,它所带给我的一腔恶气大吐的感觉让我心甘情愿满不在乎地承担了后来的那一切。这一架把我打成了老师眼中的“坏学生”,反而让我感到了解脱和自由!我可以按照我的本意来做我自己了!
  在此期间,也只有一件事让我遭受到了一小点精神刺激:“复仇之战”上演后的第二天上午,我们正在教室上课时听到外面有人嚷嚷,是一个操着河南口音的中年妇女的声音,尖利刺耳,苏老师停止讲课,走出教室去看了——原来是孬蛋他妈跑到学校里来了,坚决要求校方对我进行从严从重的处理,我始终没有看见当年老能见着的她——今天的她只作为一个难听的河南腔存在于教室的窗外,在对苏老师(肯定还有三班的那个男老师)哭诉着:
  “老师啊!你们可得给我做主啊!这娃儿真是太坏了呀!看把俺娃儿打成啥样儿了?!他小的时候俺娃儿还老把他领到家里来玩,我还给过他馍馍吃,这真是恩将仇报呀!那娃儿天生就是一个坏种!没娘,他娘在他可小时候就死球子了!被俺那坑里头一个老婊子带着——那个老婊子解放前可是在粉巷挂牌当过妓女的,后来给国民党一个反动军官做小,这才从了良,你们说:这娃儿从小跟着她能学到啥好?不瞒你们说,不是俺觉悟低讲迷信:这娃儿还是个灾星,跟谁谁死!自打他生下来,他妈死了,他爷他奶都死了,最后,把这个老婊子也给克死了……”
  那天上午的那一节课,窗外这个可怕的声音一直持续着,教室里头一片安静——这说明所有的同学都在仔细谛听:我的出生、我的身世、我的过去、我的罪孽……在那漫长的时刻里,我的脸热一阵冷一阵的,肯定也是红一阵白一阵的,平生头一次体会到了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的想法——干脆就让我像卢福根那样钻到那个快要塌掉的防空洞里不出来算了!
  我是一个灾星——这个巨大的阴影投进了我的内心!
  大约一周以后,这件事情似乎已经过去了,这天下午放学,当我们班排着队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因为个子最小而排在队伍最前头的冯红军(就是小猴子)突然逆着队伍钻到我的面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索……索索,他……他们……在那儿!”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前一看:孬蛋等“六号坑五虎将”正在街对面的马路牙子上一字排开地坐着呢!
  “他……他们……肯定在等你!”冯红军说,“你……你赶快跑!”
  按照学校的要求,各班放学的队伍整齐走出校门口便可以解散了,我们二班的同学全都是朝东走的,因为都是来自东边的机关、大厂、医院、部队及科研单位的子弟——大多数都是国家干部和知识分子的孩子,从表面上看也有一个共同的特征:我们都是讲普通话的,穿戴整齐,和另外三个班的八仙庵一带的市民子弟形成了较为鲜明的对照。我跟着这些孩子,沿着马路朝东走去,冯红军催我“跑”,可我做不到……
  “他……他们……在街对面……跟着呢!”冯红军说,像个电视直播的播音员。
  我朝马路对面瞅了一眼:那“五虎将”早就从马路牙子上站起来了,确实是在跟着我,每个人的眼睛都跟狼眼似的盯着我呢!我试着站定了一下,装作系鞋带的样子,他们也就停住了脚步;我加快,他们也加快;我开始不停地加快,速度提高到跟“跑”也差不多了,他们就一路小跑起来……
  我突然提速的原因已经与起初的试探无关,那是看到转眼之间这条街已经快要走完,一拐弯离我们单位大院也就一二百米远——这里已经是属于我的“地盘”,在我的“地盘”上打起来,“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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