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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三剑客-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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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英国人信服了,咕哝着把剑插回剑鞘。达达尼昂把阿托斯怎样被关在地窖里的情形讲给他们听。他们毕竟是正直的绅士,都批评店家不对。

    “先生们,现在请回你们房间去。”达达尼昂说,“我保证十分钟后,你们希望的东西会全给你们送去。”

    两个英国人施礼退了出去。

    “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亲爱的阿托斯,”达达尼昂说,“请给我开门吧。”

    “这就开。”阿托斯答道。

    于是,传来一阵木头相互撞击和房梁震动的巨大响声。那是阿托斯构筑的防御工事,由被围困者自己拆除了。

    不一会儿,门开了,里面出现了阿托斯苍白的脸,他敏捷地扫视一眼四周。

    达达尼昂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亲切地拥抱他。随后,他想领阿托斯赶紧离开那个潮湿的地方,却发现他有些左摇右晃。

    “你受伤啦?”他问道。

    “我吗,根本没有!只不过快醉死啦,没别的,从来没有人过过这样的酒瘾。天主万岁!店家,光我一个人就起码喝了一百五十瓶。”

    “天哪!”店家叫道,“那跟班如果喝了主人的一半,我就破产了。”

    “格里默是出身于体面人家的跟班,他不会放肆和我用同样的饮食,只喝桶里的酒。我想他忘了塞上塞子了。听见了吗?

    这酒还在流哩。”

    达达尼昂哈哈大笑,使得打冷颤的老板发起高烧来了。

    与此同时,格里默也出现在主人身后,肩上扛着火枪,脑袋一晃一晃,颇像鲁本斯①画中的酒色之徒。他浑身前后滴着粘稠的液体,店家看出那是他最好的橄榄油——

    ①鲁本斯(一五七七——一六四○),佛兰德著名画家。

    一行人穿过大厅,住进店里最好的客房。那是达达尼昂强行要来的。

    这时候,店家和他太太拎着灯,跑进他们好久以来不准进入的地窖。那里面等待他们的,是一幅惨不忍睹的景象。

    阿托斯为了出来而拆开了一个缺口的防御工事,是由柴火,木板和空酒桶,按照战略攻防的艺术法则构筑的。跨进防御工事,只见地上一摊摊油和酒液中,漂浮着吃剩的火腿残骸。而地窖左边的角落里堆着一大堆砸碎的酒瓶;一个酒桶龙头没有关上,正在流尽最后的血液。眼前这一切,恰如古代诗人描写的战场上满目破坏和死亡的景象。

    挂在小梁上的五十串香肠,剩下还不到十串了。

    店家夫妇俩嚎啕的哭声从地窖里传出来,达达尼昂产生了恻隐之心,阿托斯连头也没回。

    痛苦转变成了狂怒,店家拿了一根烤肉的铁扦,冲进两位朋友歇息的房间。

    “拿酒来!”阿托斯瞥见店家就这样喊道。

    “拿酒来!”店家目瞪口呆地重复道,“拿酒来!你们已经喝了我一百多比斯托尔,我现在可是破产了,完蛋了,被葬送了!”

    “唔!”阿托斯说,“因为我们一直口渴得不行。”

    “你们光喝酒也就得了,可是你们连瓶子都砸碎了。”

    “你们把我推倒在一堆瓶子上,碰得瓶子滚了下来,这怪你们自己。”

    “我的食油也全都糟蹋了。”

    “油是医治创伤的良药,格里默被你们打得遍体鳞伤,总不能不给他医治吧?”

    “我所有的大香肠都给啃光了!”

    “你的地窖里有许多耗子。”

    “您要赔偿我这一切。”店家愤怒地嚷道。

    “天大的笑话!”阿托斯说着霍的站起来,但又连忙坐下来,因为他站起来时用力太猛。达达尼昂扬着马鞭前来帮助他。

    店家后退一步,顿时泪如雨下。

    “这是教训你要更加礼貌地对待天主派来的客人。”

    “天主……您还不如说魔鬼!”

    “亲爱的朋友,”达达尼昂说,“你再这样吵得我们耳朵发聋,我们就四个人关到你的地窖里,去看看损失是否有你说的那么大。”

    “行啦,好吧,先生们,”店家说,“是我错了,我承认。可是,对待任何过错都应该慈悲为怀啊,你们都是贵族老爷,我是一个可怜的店主,你们应该可怜我。”

    “唔!你要是这么说,”阿托斯说道,“我的心都会碎了,我会像酒从酒桶里流出来那样老泪纵横。我们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凶恶。那么,过来聊聊吧。”

    店家怯生生地走过去。

    “我叫你过来,不要怕,”阿托斯说道,“那天我要付钱的时候,把钱袋子放在桌子上。”

    “是的,大人。”

    “那个钱袋子装着六十比斯托尔,哪儿去了?”

    “保管在法院书记室,大人。他们说那是假货币。”

    “那么,你去索回那个钱袋子,里面的六十比斯托尔你就留着吧。”

    “可是,大人您知道得很清楚,东西到了法院书记手里,他是不会再撒手的。那些如果是假货币,倒还有希望,不幸那都是真货币。”

    “你去和他通融吧,正直的朋友。这不关我的事了,尤其我身上一个利弗尔都不剩了。”

    “喂,”达达尼昂开了腔,“阿托斯原来那匹马到哪儿去了?”

    “在马厩里。”

    “它值多少钱?”

    “顶多五十比斯托尔。”

    “它值八十比斯托尔。那匹马你留下吧。这就算彻底了清了。”

    “怎么!你卖掉我的马,”阿托斯说道,“你卖掉我的巴雅仔?那我骑什么去打仗,骑在格里默背上吗?”

    “我给你牵来了另一匹。”达达尼昂说。

    “另一匹?”

    “非常漂亮呢!”店家说。

    “好吧,既然有一匹更漂亮、岁口更小的,那匹老的你就留下吧。拿酒来喝。”

    “要哪一种?”店家完全平静下来了,立刻问道。

    “最里边靠近板条那一种。还剩下二十五瓶,其他的我摔倒在上面时全摔碎了。你去拿六瓶上来。”

    “这个人是个酒桶!”老板自言自语道,“如果他在这里再呆半个月,又付得起酒钱的话,我的生意就又兴隆起来啦。”

    “别忘了给那两位英国绅士送去四瓶同样的酒。”

    “现在吗,”阿托斯说道,“在等送酒来这段时间,达达尼昂,给我讲讲其他几个人的情况吧,好吗?”

    达达尼昂便向阿托斯介绍,他是如何找到了扭伤腿躺在床上的波托斯,和在桌子旁边坐在两位神学家之间的阿拉米斯。正当他讲完的时候,店家拿着酒返回来了,同时带来一块幸好没藏在地窖里的火腿。

    “不错。”阿托斯给自己和达达尼昂斟满酒说道,“为波托斯和阿拉米斯干杯。可是,你呢,朋友,你自己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我觉得你闷闷不乐。”

    “唉!”达达尼昂说道,“这是因为,在我们几个之中我最不幸!”

    “你最不幸,达达尼昂!”阿托斯说道,“瞧,你怎么不幸?给我说说。”

    “以后再讲吧。”达达尼昂答道。

    “以后再讲!为什么以后再讲?你以为我醉了吗,达达尼昂?请你记住:我只有喝了酒头脑才最清楚。你就说吧,我两只耳朵听着哩。”

    达达尼昂介绍了他与波那瑟太太的爱情遭遇。

    “这一切不值一提,”阿托斯说,“不值一提。”

    这句话是阿托斯的口头禅。

    “你总说不值一提,亲爱的阿托斯!”达达尼昂说,“你这样说很不合适,你从来没有爱过。”

    阿托斯暗淡无神的眼睛突然发光了,不过那只像电光一闪,接着重新变得暗淡、茫然。

    “对,”他平静地说,“我从来没有爱过。”

    “所以你应该明白,”达达尼昂说,“你这铁石心肠,这么冷酷无情地对待我们这些柔弱心肠是不对的。”

    “柔弱心肠,破碎的心肠。”阿托斯说。

    “你说的什么话?”

    “我说爱情是一种赌博,赌赢的人赢到的是死亡!你输了输得好,相信我的话吧,亲爱的达达尼昂。如果让我忠告你,我就忠告你一输到底。”

    “她看上去那样爱我!”

    “她看上去爱你。”

    “啊!她真爱我。”

    “真是个孩子!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不相信情妇是爱他的,世界上也没有一个男人不受情妇欺骗。”

    “你除外,阿托斯,因为你从来没有过情妇。”

    “说得对,”沉默片刻阿托斯说,“我从来没有过情妇。喝酒吧。”

    “你是个达观冷静的人,”达达尼昂说,“请你开导我吧,拉我一把吧,我需要知道该怎么办,需要得到安慰。”

    “怎么安慰?”

    “减轻我的不幸。”

    “你的不幸令人好笑,”阿托斯耸耸肩膀说道,“我如果给你讲一个爱情故事,真不知你会怎么说。”

    “可是发生在你身上的?”

    “或许发生在我一个朋友身上,那有什么关系!”

    “讲吧,阿托斯,讲吧。”

    “先喝酒,喝了会讲得更好。”

    “边喝边讲吧。”

    “当然,这也没有什么不可以,”阿托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重新斟满,“两件事同时进行真是好极了。”

    “我洗耳恭听。”达达尼昂说。

    阿托斯陷入了沉思。他越是沉思,达达尼昂看见他脸色越是苍白。一般酒徒喝到这个份上就得倒下,呼呼睡去。阿托斯呢,高声说着梦话却并未睡着。这醉中的梦呓实在有点儿吓人。

    “你非要听不可吗?”他问道。

    “请讲吧。”达达尼昂说。

    “那么,就满足你的愿望吧。我的一个朋友,我的一个朋友,请听清楚了!不是我,”阿托斯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露出阴郁的微笑,“我那个省,即贝里省的一位伯爵,一位像棠朵罗或蒙莫朗希①那样高贵的伯爵,二十五岁上爱上了一位像爱神一样美丽的十六岁少女。她正当天真烂漫的年龄,却透露出热烈的思想,不像女性而像诗人般热烈的思想;她不是讨人喜欢,而是令人着迷。她住在一个小镇上,生活在他哥哥身边。她哥哥是本堂神甫。兄妹俩来到我的家乡,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大家见她那样漂亮,她哥哥那样虔诚,就没想到问他们是从哪儿来的。况且,有人说他们出身于富贵门第。我的朋友是本地的领主,他完全可以引诱她,随心所欲地强行占有她。他是主人,谁会来帮助两个外地来的陌生人?可惜,他是正人君子,她娶了她。这个笨蛋,这个白痴,这个糊涂虫!”

    “为什么这样说呢?他不是爱她吗?”达达尼昂问道——

    ①棠朵罗为意大利著名贵族;蒙莫朗希是法国的著名贵族。

    “等一会儿你就明白了。”阿托斯说,“他把她带回庄园,使她成了全省的头号贵夫人;应该说句公道话,她与她的地位非常相称。”

    “后来怎么样?”达达尼昂问道。

    “后来怎么样吗?一天,她与丈夫一块打猎。”阿托斯声音很低,又说得很快,“她从马背上摔下来,昏了过去。伯爵赶来救她,见她身上的衣裳令她窒息,便用匕首将衣服划开,让她露出肩膀。你猜得到她肩膀上有什么东西吗,达达尼昂?”说到这里,阿托斯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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