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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地板上的母亲-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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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干透了,葫芦瓢敲起来当当响,揉下谷种装进葫芦里收藏起来。来年清明节播种下地,没想到秋来结的穗子又瞎又小,简直就是狗尾巴草。妻子就埋怨丈夫,不该在桥头干那事儿,把干净的种子污了。这话不知怎么传扬开来,那谷子从此就叫“桥头睡”。其实这也没什么稀罕,想是这种谷子长河地不长岗地,所以种在沿河的沙土地里,一穗儿一尺多长,种在岗坡脸儿上,上再多肥也是种一葫芦打两瓢。这原本是庄稼的习性使然,又与人事何干? 
谷子弱小,地合墒才能种,太干不出苗,浇墒头儿地结一层硬壳,苗又拱不出来。春谷子一年一季,收了麦留春,地闲了一冬,不用施肥。那时人少地多,一头大牲口摊一顷多地,也没有化肥,土粪供不上,所以家家都留春地。谷苗出土四指深,就该“横”了。横谷子的是经验丰富的“庄稼筋”。挖镢儿要拿捏得恰到好处,轻了间不掉苗,重了又伤害邻居。必得不紧不慢,只听见横谷子的人手起挖镢落,嚓、嚓、嚓细响均匀,一墩三四棵,不多不少一遍成。这叫“小时稀,要自立。大时稠,相撑扶。” 
谷子秆儿脆,一起身就不让割草娃儿乱趟,这就好了地里的打瓜,割谷子的时候,镰一碰就是一窝,三个五个、十个八个都有,手一捏流蜜,咬一口甜透了五脏六腑。也有麦茬谷子,叫“六月黄”,和绿豆一样,种子下地,六十天还家。谷旱小,麦旱老。有一年,谷苗出土一虎口深,天吊起来不下雨,眼看谷秧子拧绳儿,风一吹呼啦呼啦响。就有性急的人拿竹筢子搂搂,捆回家喂了牛。有耐性的,又等了十来天,一场大雨下来,将死的谷子忽地支起身来,照常结出了尺把长的穗子。春谷子又香又出饭,麦茬谷子熬粥不黏,喝起来寡淡无味,它们收藏的阳光雨露太少了。春谷子碾成米,蒸干饭熬粥都出油儿,新谷子米汤一出锅,能香半个村子。平原上的人欠柴火,就把米轧成糁儿,煮起来不顶火,一会儿就黏了。也有连壳一起吃谷面的,放碾盘上碾出来喷鼻香,在石磨上磨出来味就淡了。谷面可以烙饼,可以搅糊涂,擀面条当面醭。碾净的米磨成米面,过春节时掺上黄豆面蒸“灯盏儿”,“年灯”是每月一盏,按月份捏出十二种不同的花纹,蒸熟了添上香油,黄陂草莛儿做灯心儿,穿上一缕棉花当灯捻儿,正月十五,点了放在祭祀用的神桌上。另外,各个屋门两边的门墩上要放门灯;鸡笼门外放“鸡窝”,窝中一只老母鸡抱一窝小鸡;牛屋里放的是“牛槽”;打麦场上放的是“麦垛”和“谷垛”;粮食茓子里放条盘起来的“蛇”,叫“常吃常有”。有新女婿来过十五,当嫂子的就要做几个“猴看灯”、“兔子看灯”、“王八看灯”,放在十二个年灯旁。聪明的女婿扭脸不看,还要回敬做灯的人:“谁做的谁看。”如果拉着让他拜灯,他又说:“三里不同俗,十里改规矩。我们那儿不兴这一套。”闹的人不依,就把他按在院子里,头上扣个锅盖,放盏灯让他顶,他假装顺从,一边嘟哝着:“怕老婆顶灯,那是在床前地上,谁见过跪在当院!”说着,趁放灯的不留神,猛一起身,灯盏里的香油就全数洒在了大嫂子的衣襟上,气得她撅起嘴来,小姑子在一旁嗤嗤偷笑。 
值得提起的,还有犁地翻出来的谷茬子,人们叫它谷疙瘩。拿一杆连根小椿木刮成的疙瘩锤儿,踩着松散的新土,啪啪敲净了泥沙,成箩头成捆收拾回家,堆在院子里,是最好的柴火。 
萦绕着代代人事的谷子,是光色袭人的金子。 
高粱 
大块的高粱曾经生长在中原大地上,凡低洼的地亩,都是高粱林。高粱高,不怕水淹。清明下种,早十天不早,晚十天不晚。苗长一拃深时“锄四锄”,垄里两锄,掏苗过垄一边一锄,要深,松土保墒。长到一尺深时“抹横量”,横着深锄一遍,促苗多发根。长到齐腰深,再锄一次叫“耍独垄”,须根扎有巴掌大了,在大垄里拉两锄,除掉杂草,有肥的追一次。锄过三次,就等着收了。 
我知道的高粱有达子眼、高秆青、甜到梢、关爷脸、莛半截、珍珠矮、连毛僧……不下十几种。甜到梢的叶子宽厚有白霜,模样敦实,土名“甜秆儿”,水分大,可以榨糖。不记得有人成大块种过,只有那心闲之人,会在菜园边上种一行,让孩子们当甘蔗吃。大田里也有浑身长穗的“甜秆儿”,人称“二转子”,是好高粱的变种,吃着也很甜,只是篾子太厚,不能像甘蔗一样啃,砍下来劈成瓣儿,一节儿一节儿把穰子扳断揭下来吃。一不小心,刀子一样锋利的篾子就在手上划一道口子,鲜红的血冒出来,得赶快用嘴吮。连毛僧的穗儿像剪短了的拂尘,倒披下来耷拉在莛子上,扎扫帚最好。连毛僧口松,容易掉籽儿,籽落地里再出来,就成了野生的,一年两年,口儿越来越松,刚一发黑就掉得光光的,只剩下刷子毛儿。所以又叫“老不还家”、“老掉毛”,产量低,少有人种。 
立秋三天遍地红,高粱晒红米了。筷笼子一样的穗子,朝阳的一面先是粉红,一眼没看见就红透变紫了。背阴这一面,由青变白,一兜儿浆水被风忽忽悠悠吹硬。砍倒之前,先刷(掰)叶子。妇女孩子进地里,拣中间没被风甩烂的宽叶子刷,一把一把扎起来,刷牛腰粗一大捆,背回家去,再由老年人捋成一摞一摞的小把儿,放太阳下晒到半干,挪通风背阳处阴干,蒸馍铺箅子。每家根据人口多少,量用而收存。高粱熟透,有些亮秆了,就得从根到梢把叶子全都刷下来,拿细高粱秆儿捆好,砍罢高粱,这些成捆的叶子也干透了,收回去垛在场里,冬日没青草时,掺麦秸喂牛,所以又叫“掺草”。 
刷过叶子的高粱,被秋风浸泡得一天天泛黄透亮,高粱熟了。砍高粱是男人们的活儿,妇女们跟在后面,拿着钐刀儿“扦”。不是钐草的大钐刀,几寸长的平行四边形的刀片儿,嵌在一段没剥皮的粗麻秆或光滑的木棍上。握在手里,刀刃斜着下,靠近穗儿脖儿扦一刀,在上面第一个结节处扦一刀,手一扬,莛子就被甩到了一边儿。说是扦高粱,女人们心中最在意的是莛子。要说高粱面并不是什么美味,人们爱种,是因为它从根到梢都有用处。高粱秆,盖房绩里子;织成箔,铺床比木板软和,棚在过梁上是放杂物的隔板,在过梁下竖起一道“箔篱儿”,就是分开里间外间的界墙,圈起来竖在茓子底儿上,就盛下了吃一长年的红薯干、玉米棒。至于当柴,算是贱用了。 
至于那高高在上、被秋风吹得柔韧无比的莛子,勒筛子打席编枕头,穿排子穿筐子穿篓子,样样离不了它。走进一户人家,你看吧,梁上挂的,屋里摆的,锅上盖的,床上铺的,手里的,都是这玩意儿。二截儿莛子能勒出簸箩大的筛子,又轻又装货,专一用来晒枣,晒刚摘下来的绿豆荚、棉花,晒萝卜丝儿。就是最不起眼的秫裤儿,从半干的莛子上褪下来,也舍不得扔,放水中泡软了,抽四根打个十字扣,一圈一圈编成蒲团儿,坐下来纺线很舒坦。圆的是蒲团儿,长的是放孩子的摇篮。圆圆的蒲团儿不锁边儿,折起来再编个半尺高的筒子,装些刮篾子刮下来的篾穰,收口扎了,那叫“绣墩”,坐上去很软和。如果盖房子没有竹竿和木料当椽子,就用高粱秆绩里子,不去根,牛蹄子一样的根在脊檩上十字插花扎成房屋脊,垂下来七八根为一把儿,隔一把儿扳一把儿拿两根高粱秆儿织布一样交替着穿结实。房坡深的二檩处再挂一次带根的高粱秆,到了下半坡,一颠一倒交插着,这样前后墙上都担着一行高粱根,苫上草拍耙一拍,齐展展厚实实的屋檐就出来了。不过苫这样没有椽子的草房,房坡上得横一根圆木当滚杠,把人的重量分散开,才不至于压坏了高粱秆里子。 
砍高粱的季节,有闲心的大人会用二节儿莛子编出许多小玩具。蚰子笼、老鸹窝、调羹、小庙、大戏台,花样繁多,一件件都是清香清香的。 
除了竹子,高粱就是最大的草。早年的乡下人,落生到尘世,就是用半根莛子劈成的篾瓣儿割断脐带儿的。活人一世,吃它用它铺它盖它还拿它变出无数的游戏来。等到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还免不了拿高粱秆织个四道经子的箔一卷就入土为安了。也许这才是百姓们自称“草民”的真正缘由吧。 
绿豆 
在顶河那块名叫“十字路”的地里,一个中年妇人正带着她新婚的儿子、儿媳摘绿豆。1949年的阳光还不曾照见我,因为我还不曾来到这个世界上。那绿豆差不多长疯了,黑实实的豆荚压在豆秧上,前边刚摘过,后面又黑一层。妇人横在地垄里的小板凳半天挪不动窝儿,五个一束七个一簇的豆荚子直打手,三个人摘一晌,就是两大包单、三大筐。天道酬勤,一季下来,一亩二分地收了七斗三百来斤,那是“针拔儿豆”,豆荚子弯弯地长到四寸长,鸟眼一样的豆粒绿莹莹的喜煞人。 
我记忆中最早摘过的绿豆是“西瓜秧”,秧子爬好长,像翻红薯秧儿一样来回翻着摘,豆荚结得稠,小小的豆籽绿得鲜净。“西瓜秧”生长期长,不断地摘,不断地结,一直到打霜,能摘七八遍。还有一种“老鸹座儿”,结荚就像朝天椒,一簇簇直指青天。下地五十多天就黑荚,棵型小,不发扑棱,精精神神地结籽,麻麻利利地腾茬,不误种麦。绿豆绿豆,六十天还家。有一年立秋涨大水,地里庄稼一抹光。就剩下老北岗坟园地那几分绿豆黑了荚,摘下来赶着种下地,热苗子抢时抢晌地长,到霜降割下来,一亩地也打一百多斤。另外,还有绿得发灰的“灰包儿”,黄灿灿的“鹁鸽眼”…… 
村子里有个外号老贼婆的女人,一辈子不偷别的庄稼,专偷绿豆。听人说,她娘家穷,出嫁时没别的陪送,一口旧木箱就装了十几斤绿豆种。她和丈夫靠着二亩坟园地,种绿豆卖粉条,没几年便置下十五亩河湾地。集体化后,她就犯了偷绿豆的毛病。一到吃午饭,就端个小筛子下地了,腿脚麻利,眼见她在地里摘豆,赶过去已经换了看庄稼人管不着的地块。再说她每次摘的也不多,看庄稼的人也拿她没办法儿。再后来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地又分到各家各户,老贼婆上了年纪,就由两个儿子替她种。由于绿豆产量低,现今又有化肥不缺粪土,人们已经很少种了。可为了她多年来的癖好,儿子们每年都会在地边儿种两耧。也许是老还小,她已经分不清人家自家了,只要看见绿豆有了黑荚,她照样去“偷”。最好笑是有一年大儿子盖楼房,把两布袋绿豆放到弟弟家,等往家搬时,发现少了一袋。他啥也没说,走进母亲屋里掀开被子一看,那袋绿豆熟睡的娃娃一样在床上躺着呢。 
绿豆种起来也不费事儿。割罢麦不用犁地揭茬子,只要有墒,沿麦茬垄耩上,长出五六片叶子时,用锄把麦茬连草一起除一遍子,叫“盘麦茬”。如果雨水多,再锄几遍草,说话不及,豆棵子就把地皮罩严了,这时候只要防着“搦花虫”,就等着摘豆了。搦花虫很讨厌,它钻进花心里,打药不管用,只能用手逮,看见那朵花蔫了,一捏一个稳。 
绿豆是仅次于麦子的细粮,一斗绿豆比麦子重两公斤,磨起来没麸子,这一套留下的麸皮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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